施塔山自來空靈幽遠,山中景色獨好,鎮(zhèn)中知命和樂。
如今,一片肅然。鎮(zhèn)中之人皆白衣素縞,面朝中庭別院。占星殿中,六位長老圍坐著白長老的尸身,小錦在一旁哭得不能自已,陶枝身著白衣,手里握著一杯清酒,前塵之事浮于靈臺,白長老待她極好,以往她頑皮了些,他總是嘴里說著要告訴師傅,實則悄悄隱瞞,有時候更是替她包庇掩護,白老頭年歲長于師傅,有次他喝醉了酒,拉著陶枝在湖邊洗腳:“小陶枝,我一步一步看著你師傅成為知命君,又慢慢看著你長大,像照顧著小孫女,這神仙生活也諸多有趣,還想偷偷再活幾千年…”
陶枝低眉,她成為知命人時不過人間孩童十一二歲的年紀,比之白長老,確實如同爺孫。陶枝飲下酒,雙手供杯于香火臺上,聲音清淺帶著些許悲傷:“將白長老送走吧。”
六位長老手掌合十,口中念念,白長老浮于半空,身子逐漸虛無聚成一團白光,白光圍著陶枝轉了轉,又輕輕劃過小錦的臉頰,于施塔山上空停頓,轉而飄向天際化作繁星。
小錦哭得更厲害了。
慈藏起身,安撫著小錦:“白長老方才替你擦了眼淚,你可別再哭了?!?p> 陶枝晃了晃身,眼前一黑一白,小錦連忙將她扶?。骸靶【髯??”,二長老常年居在人間,是位面容慈愛的老婦,她掂著陶枝的脈搏細細查探:“君主子受傷未愈,又過度傷心,身子骨極度透支,還需好好休養(yǎng)?!?p> 慈藏聽聞,兩指點于陶枝眉間,陶枝半闔半睜,最后沉沉睡了過去:“小錦,你先帶君主子下去好好休息,剩余的事我與五位長老哥姐自會處理好,如今施塔山已經(jīng)徹底封閉,只有君主子一人能進出,不會再有其他危險?!?p> 許是入秋后寒涼,陶枝大病一場。身子忽冷忽熱,夢魘不斷,偶爾夢見施塔山的日子,偶爾又夢見紫薇垣里的場景,更有時…那個很久沒出現(xiàn)的夢也翻天覆地的涌來,多數(shù)時候她都沉睡在夢中,稍微清醒些小錦就連忙給她喂湯藥,那藥極苦又易催睡,清醒一小陣轉眼又是一片朦朧。
如此往復,她躺在床上已經(jīng)有十來日了,夜里過秋風,小錦在一旁打著瞌睡,庭院中的七星劍晃動,聚著一團靈光入夢,伴隨著一陣狂汗涌出,夢魘逐一退去,陶枝慢慢清醒過來,靈臺一片清明。她撐著起身,驚動了一旁的小錦,“君主子?”
陶枝仍舊是一瘸一拐,額前的碎發(fā)被惡汗打濕,小錦連忙將她扶著,一路走到七星劍旁:“潮安,方才真是謝謝你了…”
七星劍晃晃身。
“你既已獲得本體,就需加緊修煉,施塔山靈氣干凈富足,又有育靈器加持,不出百年你便能修得人身,九幽還在等你?!?p> 小錦一片茫然,陶枝輕拍了她的腦袋,“七星劍多虧你照顧,我去歷劫以后,你更要小心照顧著,小錦,這段時日真是辛苦你了…”
也許是魚的緣故,小錦愛哭,琉璃瞳孔氤氳:“你都躺了好些日子了,我好害怕你醒不過來…”
“師傅交給我的任務還沒完成,我怎能就此睡過去?!保罩ψ谄咝莿σ慌?,“明日一早你通知六大長老前往占星殿,我有事要交代?!?p> 獨坐天明。
占星殿中。六位長老分坐兩側,陶枝交代的只是一些瑣碎之事,“白長老故去以后,施塔山缺個總領之人,中間幾位長老常年負令在外,不擅長管理之事,唯有小長老慈藏,早先年歲小一直跟在白長老身旁,他深諳鎮(zhèn)中之事,我離開以后便由慈藏打理鎮(zhèn)中之事,其余各位長老常年奔波,也得空好好休養(yǎng)修煉。”
二長老應聲:“慈藏溫和聰敏,年輕有精力,由他來主持施塔鎮(zhèn)之事最好。我也好停下來,看能否修入佛家?!?p> 神仙尚有天劫,而佛祖菩薩乃為永生。
眾長老皆附和。
“嗯,我此去歷劫時日不定又了無音訊,長老們可還有其他事要說的么?”
“還有一事?!保炔財n手,開口道,“昨日夜君前來送喜帖,說是三日后在十二星殿,霽華君與碧落仙子成婚,請君主子賞面?!?p> 陶枝頓頓,“師傅早先說過,他們二人是天定的姻緣,成婚也是水到渠成好事一樁。霽華君于我族有恩,碧落仙子又曾救我一命,賞面賀禮也是應該的?!?p> “這…前幾日十二星殿還與天宮打得不可開交,戰(zhàn)事吃緊,為何要選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成婚?”,小錦不解,“莫非是有什么陰謀?”
“陰謀?”,陶枝捻著指尖,想起自己被算計過的日子,“那霽華君城府極深,若說有陰謀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無論有沒有陰謀,總歸不會再算計到我們頭上?!?p> 陶枝起身,遣散了眾長老,小錦扶著陶枝往別院去,慈藏彬彬有禮的跟在身后,“君主子…”
小錦似乎有話想說。
“藏藏掖掖可不是你的作風,想說什么盡管說就是…”,陶枝擔心腿上有疾,投胎歷劫時該不會是個瘸子吧。
“我之前照顧先主子,先主子曾說起過君主子在找人,但她卻不想你去尋找,說是怕你受羈絆…君主子,你頻繁歷劫,當真是在找人嗎?找的是何人,又與你有何關系…”,小錦問話像吐泡泡一般。
師傅果真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陶枝搖了搖頭,往湖邊的方向走去,小錦將她扶著坐下,湖水清透,波光粼粼,不少游魚前來湊熱鬧,“自第九十世起,我便一直重復做著同一個夢,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夢中之人與我有什么關系…只知道夢里模模糊糊,卻如同煉獄,心痛難耐。時日一久,我便越發(fā)好奇,我想若是我成了知命君,就一定能理清楚其中緣由。說來也奇怪…自我去了九重天便很少再做夢了…”
“那君主子,你還會繼續(xù)找么…”
陶枝伸手逗著湖里的游魚,“我忙著追尋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卻沒能好好陪在師傅身旁?,F(xiàn)在想想,這些哪里有師傅重要啊…找不找,都無甚關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