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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漢末

第七章 別離

在希望的漢末 悠悠青荇 3976 2019-05-23 18:00:00

  “……

  元狩二年春呀,冠軍侯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他先越烏盭山,再渡狐奴河,連續(xù)轉戰(zhàn)六日,最終越過焉支山千里,與匈奴軍隊短兵相接。

  是役,冠軍侯殺折蘭王,斬盧胡王,全殲敵部繳獲休屠王之祭天金人。

  當年夏日,他又越居延澤,經(jīng)小月氏,攻擊前進至祁連天山。一路俘虜酋涂王以下數(shù)千俘虜,斬三萬零兩百級。

  春、夏兩戰(zhàn),促成渾邪王與休屠立場搖擺,間接導致他們投降朝廷。只是孝武皇帝憂慮其中有詐,因而在秋日,冠軍侯第三次來到河西。

  就在他渡河與渾邪王相望之際,渾邪王麾下不愿降者趁機鬧事發(fā)難。危急關頭,冠軍侯單騎入營喝令誅殺擅動者,渾邪王部的八千逃兵,由是盡數(shù)被誅。

  渾邪王乘車先行,冠軍侯管轄數(shù)萬匈奴遷徙。也就是這一日以后,我們腳下的土地,才真正屬于大漢。

  來,阿詡,跟爹念……”

  沉重眼皮艱難睜開,父親一切的音容瞬息消散無覓,視線中剩下的只有已經(jīng)熟悉的屋頂,他回到他的客舍。

  怔怔地躺在床榻,賈詡渙散的眼神失去焦點。良久,他帶著絲絲哭腔自言自語:“票騎冠軍,猋勇紛紜,長驅六舉,電擊雷震,飲馬翰海,封狼居山,西規(guī)大河,列郡祁連?!?p>  淺睡時的夢境,或者確切地說,是回憶描述的事,他都歷歷在目。那是在噩夢沒發(fā)生以前的事,那時的他總愛躺在父親的懷里,指尖觸碰父親脖上粗糙的疤痕,聽他講述衛(wèi)霍的故事。

  有一次,懵懵懂懂的他問父親,他們是誰。父親笑著回答他,他們是我與你母親的媒人。直到稍微懂事,又從父親口中知道他是主動選擇安家邊塞,賈詡才明白話中含義。

  想必他的父親是因為衛(wèi)、霍事跡的感召,自愿從軍參與羌、漢的戰(zhàn)爭,進而在姑臧與母親結識并組成家庭。

  “文和!”

  來自司馬朗驚喜的呼喊,將賈詡的意識從思念中剝離。只見端著粥的他趨步坐在床榻前,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你昏迷整整一日,險些沒把我嚇死!要不是祖父明確說出華佗先生是中原年輕一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醫(yī)者,我真想求他遣人去雒陽再請名醫(yī)?!?p>  “我這不是挺好?”賈詡攤開雙手,病態(tài)未去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這種被人關懷與照顧的感覺,真好。只是腦海忽然浮現(xiàn)昏死女孩的模樣,他不由是忐忑地說:“阿琰…她還好嗎?”

  “阿琰…”提及甄琰,司馬朗的情緒驀然低落不少,他聲如細絲地回答:“阿琰比你病得嚴重,若非施救及時,恐怕…但就算這樣,華佗先生也說阿琰落下病根,以后極易沾染傷寒…”

  “這樣…”嘆惋之余,也生出幾分慶幸:好歹是保住性命。艱難地撐起身子,賈詡端起粥自顧自舀著,停留粥中魚肉糜的眼神漸漸失去焦點:“阿朗,能說說到底發(fā)生什么嗎?阿琰應當不是無理取鬧的孩子?!?p>  “你當時猜的沒錯?!鄙匍g,司馬朗端著一盤點心,重新回到窗前,每每心情不佳時,他都喜歡往嘴里塞食物:“中山無極來者是甄叔叔的族弟,他帶來阿琰兄長病故的消息。我想阿琰當日就是聽到這個消息,才會…”

  講道這里,司馬朗只覺平素最喜愛的點心,此時在嘴里卻是味同嚼蠟。這之前,沒有人告訴過他死的概念。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擁有的會失去,失去的就或許就再不會回來。

  “長兄…是甄豫嗎?”聽到熟悉的名字,賈詡舀粥的動作一僵。他見司馬朗點點頭,心中不免也是一黯。

  甄琰與他們相處的時日里,時常提及甄豫的名字。每每說起這個哥哥時,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因為甄豫對她總是百依百順。

  可是現(xiàn)在甄豫已經(jīng)永遠離開她,甄琰甚至再沒機會見哥哥一面。同病相憐的賈詡,自然而然也就理解甄琰何以情緒崩潰,以至是不告而別。

  他進而想到,甄逸或許已經(jīng)提前知曉,長子很難度過這個冬日,由是才反常地帶著愛女出來散心。他或許極力想要避免的情況,就是甄琰因目睹呵護倍加兄長病逝而受傷。

  只是誰都不會想到,竟然會發(fā)生這樣的意外。

  心有戚戚,舊日的情緒再度縈繞心扉,魚糜粥也變得難以下咽。將碗遞還司馬朗,他嘗試轉移話題強顏歡笑說:“說起來,要非阿朗帶人及時趕來,我命可就休矣?!?p>  司馬朗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其實這并非我的功勞?!狈鞘乔心w之痛,煩惱來得快,去得也不慢。司馬朗很快調整心態(tài),將當日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他道:“那日,我急急趕去,將事情稟告甄叔叔。甄叔叔雖是焦急,卻也明白只有祖父與夔叔才有權開門。我們本欲就近去祖父居所,卻在途中遇斐叔和夔叔相遇,由是一道同行離莊。

  這之后,就在我們分頭尋找之際,誰知竟撞見氣喘吁吁跑來的衛(wèi)聃——哦,衛(wèi)聃就是河東衛(wèi)氏失蹤的二公子。

  他表明身份,要求我們襄助他去救人。等斐叔聽完他講述,意識到他口中的人或許就是你。于是除卻夔叔帶著一部分部曲繼續(xù)四面搜尋,其他人就都跟著肅叔趕去河邊救你和阿琰?!?p>  “原來是河東衛(wèi)氏…當真是要謝謝她?!苯伣聿潦弥旖牵Z詡喃喃自語,顯然是將蔡琰想作是衛(wèi)聃的妹妹。

  “是啊,你真的要好好感謝他?!彼抉R朗只道賈詡說的是衛(wèi)聃,忍不住慨嘆一聲:“衛(wèi)氏二公子,此番為救你竟是在雪中疾跑,當真是高義!要知道他生來羸弱,這是河東盡人皆知的事?!?p>  昏迷前后,賈詡都未曾見過衛(wèi)聃,此前也未曾聽說。但當他聽罷司馬朗滿是敬佩的敘述,心中當下也對衛(wèi)聃為人有些高山仰止,由是也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閑談約已半個時辰,看著賈詡神情漸露萎靡之態(tài),司馬朗也自覺地收拾起碗碟離開,臨走前不斷囑咐他的“老師”多歇息幾日,他要乘著最后的時光,好好愜意地休息一陣。

  只是司馬朗的想法,未免一廂情愿。之后的幾日里,賈詡恢復可謂迅速。就在第五日,他甚至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華佗身側,模仿著學習華佗自創(chuàng)的一套拳法。

  這套由二禽戲改進而來的三禽戲,據(jù)華佗本人說可以養(yǎng)生益壽。只是賈詡卻是全然不信,他之所以學習單純因為新奇罷。

  日復一日,身體逐漸康健,日常的生活也是歸來。距離原本約定南下的日子,也只剩下四天。

  這日中午,與司馬朗分別的賈詡來到花園角落,日常演練起華佗留下的三禽戲。只一會兒工夫,他忽瞥見甄逸徑直而來,由是立刻收斂略顯滑稽的身姿。

  “謝謝。”不顧年歲的巨大鴻溝,甄逸朝著迎來的賈詡深深地一拜。喪子之痛與愛女病重的雙重折磨下,甄逸已經(jīng)蒼老太多:“此乃無極甄氏符傳,凡持符者至我甄氏商鋪或商隊,無論錢、糧還是人手,我甄氏都將竭盡全力。這是作為父親的感謝,還請收下,萬勿推辭。”

  “阿琰是我的朋友。”想要推辭,卻也不愿在眼前男人最痛苦的傷口上停留,賈詡由是順水推舟留作紀念。

  畢竟四日之后,他將與司馬朗啟程南下。未來是否還能再見甄琰,這將是未知之數(shù)。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有機會當面感謝衛(wèi)琰。

  武威到河東,一路的耳聞目睹,使得賈詡明白一個道理:無關邊塞或者中原,當今之世俱是充斥戰(zhàn)亂、瘟疫以及橫行無忌的盜賊,任何的一面都可能會是最后的見面。何況,他們都是本就容易夭折的孩童?

  他不會用甄氏的符傳,去做些什么。他留著只想某些時候,藉由它能夠回憶起溫縣的冬日,以及甄琰這個朋友。

  “我想,你能否見見阿琰。”徘徊未定著,甄逸最終勉強開口如實相告道:“她醒來之后,情緒一直很低,以前從沒這樣…豫兒的死,對她而言實在太殘酷,他們是最要好的兄妹?!?p>  “作為父親,我請求你能幫忙開導阿琰。我真害怕…害怕她這樣下去也像豫兒一樣,離我而去…”中山無極甄氏的家主,二度朝著孩童深深一拜。其實有些時候,尊嚴不值一文。

  甄逸步履蹣跚地離開,賈詡也沒心思再演練什么三禽戲。一路小跑著找到司馬氏替甄琰安排的新客舍,久叩門扉未見應答的他,慌神間推門而入。

  好在害怕的事情都未曾發(fā)生,然而往日活潑的女孩,而今只是呆坐在床榻之上。她苦悶地低頭凝視著手中的錦帛,紅腫的眼眶顯然剛剛哭過。

  木然地抬眼,見是賈詡闖入,甄琰的表情稍微出現(xiàn)些變化。她擦抹著臉上的淚痕,想要強顏歡笑卻發(fā)現(xiàn)是真的做不到,最終只能哽咽地說:“阿琰沒有哥哥了,阿琰…再也沒有哥哥了…”

  話音落下,悲傷的情緒再度決堤,猶如雨下的淚水,卻是悄然無聲。這般凄切之狀,令目睹的賈詡心如刀絞。

  同病相憐,他最能理解甄琰此刻的感受。同病相憐,他也明白任何勸說都是無力。他只能憑著自己的感覺,去做些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以后…”邁出猶豫的步伐,他坐在床榻邊緣,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效仿著記憶里的畫面,溫柔地用絹巾擦拭女孩臉上的淚水:“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由我來保護和照顧你,一輩子?!?p>  近似的遭遇,令賈詡生出一顆想要保護女孩的心?;蛟S有個妹妹,也不錯。

  只是他的這番諾言,仿佛并沒有什么作用,或者只是讓甄琰哭出聲。直到很久,抬起頭的甄琰看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賈詡,抿著嘴唇道:“一直陪著阿琰,好嗎?不要學豫哥哥,不要離開,好嗎?”

  回饋甄琰的,是賈詡的沉默。好,或許很容易出口,但此刻的賈詡卻說不出。

  他或許想要留下,但他決計不會放棄求學潁川的機會。因為他是賈詡,幾月前默默無聞的賈詡,失去機會將一文不名的賈詡。

  他的閱歷,并不足以讀懂世道的走向。但他至少明白一點,現(xiàn)在的世界,絕非一個平凡而沒有價值的人,必然能夠活下來的世界。因而這條求生之路與救贖之旅,還未到停下的時候。

  “等我學成歸來,就會一直保護阿琰,直到阿琰找到想要一生相守之人?!比菀状疗频闹e言,會帶來更加巨大的傷害,因而賈詡一臉平靜地實話實說。

  “好?!彼皇潜粙缮鷳T養(yǎng)長大,父親其實一直將她視作男孩培養(yǎng),也令甄琰比同齡人懂得更多。從崩潰情緒中暫時走出的她明白,潁川的機遇對賈詡是如何重要,她沒有資格也不能請求賈詡放棄。

  低頭看眼字跡業(yè)已因淚水而模糊的錦帛,甄琰盡量壓抑哭腔倔強地說:“但請不要騙阿琰,好嗎?豫哥哥,他幾個月前的信里還說,等開春要帶我去江南…你不要學他,好嗎?”

  “我會回來。”無需從兩難中做出抉擇,心一寬的賈詡頷首鄭重承諾說:“一定會回來?!?p>  冰雪消融,鳥鳴復歸。東風拂面的早春時節(jié)里,二十五名精挑細選的部曲扈從著司馬朗與賈詡,踏上南下之路。

  只是坐在馬車上的賈詡并不知道,此刻不能受寒的甄琰,最終還是說服父親,親自目送著不算龐大的隊伍離開溫縣。

  “道別在今日,直到再會時。”隊伍盡數(shù)消失在地平線,被父親抱回的甄琰回眸望著遠方,倔強的聲音在心里回蕩:“但如果你不回來,阿琰也會去找你。不會給你學豫哥哥的機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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