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忠,涼州名士,也是皇甫嵩心腹幕僚。此刻,他不曾掩飾欣賞地走近賈詡,頷首徐徐說:“我送孫司馬等回營歇息,歸來之際已去查問樂平。誠如你‘樂平等雖浴血而歸,然觀其面色不似重傷之像’言,已證實樂興、王琦等暫無倒懸之危?!?p> 接下去的時間,閻忠向皇甫嵩匯報他問詢樂平的結(jié)果:樂興確實遭遇蛾賊合圍,然多番接觸漢軍皆占上風,只因樂興怯懦裹足,最終導致孫堅部慘重損失。樂平歸來時耳聞孫堅慘敗,由是夸大其詞好替其兄洗脫罪責。
“樂興、樂平,俱是該死。”皇甫嵩語氣森然道。只是事已至此,深惡追悔俱是無用。
收拾糟糕的心情,他也從中提取出好的訊息:三河兵雖驕,然實實在在擁有與蛾賊野外交鋒的實力與勇氣,這點尤為關(guān)鍵。早先顧慮的消除,令皇甫嵩可以更加大膽的去籌謀反擊的構(gòu)想。
也是此時,走回他身側(cè)的閻忠,在他耳邊低聲提醒道:“我知將軍一生都致力涼州融入中原,眼前賈詡師出荀慈明,資質(zhì)亦是不凡,前途不可謂不光明。這不正是將軍苦苦尋覓,可以托付夙愿之人嗎?”
“名師高徒,心高氣傲總是難免,未必適合…且先聽聽他想說些什么吧。”重歸帥位,皇甫嵩不喜不悲地目視賈詡,說:“你洞察之能,本將委實欣賞。左右本將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這些許時辰,就聽聽你的奇謀妙策吧?!?p> “諾。”從聲音到姿態(tài),賈詡盡顯恭敬。
樂平言辭,所以能瞞過皇甫嵩們的慧眼。一來是皇甫烈、孫堅之敗在前;二則是樂興的怯懦超乎皇甫嵩的預料。由是當中郎將們一心系在全局時,自然也就忽略樂平話中隱藏的事實。
只有篤信漢軍必勝的賈詡,才有閑情逸致去甄別樂平的氣息,進而判斷出他只是疲勞而非受傷,由是篤定樂興、王琦們無礙——區(qū)區(qū)樂平與十數(shù)部曲都能殺出重圍,沒道理兩營三河兵能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至于他何以會與閻忠說,完全是因為賈詡在觀察樂平時,閻忠也在觀察賈詡。故而當賈詡一副欲言又止模樣,閻忠在皇甫嵩、朱儁與王允紛紛離開帥帳之際,走近問清緣由。閻忠當時的回答是,寧可信其有。
歸來的閻忠,將賈詡推至終點前,距離拯救豫州的百萬生靈,只剩最后的半步之遙?,F(xiàn)在,只要賈詡開口,皇甫嵩就失去頓兵城中的理由,除非他想受到物議千夫所指。
深呼吸,抿抿嘴唇,早已準備的措辭,在這一刻和盤托出:“蛾賊糧食將盡,設無孫司馬追逐之敗,只怕波才真要歸去。然今蛾賊新勝氣盛,王師脆敗氣餒,以波才往日行事而觀,其必以為長社危在旦夕,由是勢必再生染指之心。”
閻忠忽然打斷一句,猶如配合般明知故問道:“誠如你言,王師一敗再敗,全然不敵蛾賊,談何破賊拯救豫州百萬生靈?”
“波才所倚,只是勢大。他既不懂兵法,更不懂人心?!币姷讲ú乓郧?,賈詡會盡量高估,完善可能出現(xiàn)的對話。但見完波才,他明白波才的成功只是偶然:“蛾賊今番之勝利,全然建立在舍棄數(shù)萬同袍上。波才若席卷歸來,麾下數(shù)萬之眾只會人人物傷其類,又怎甘一心一意效死?
由是蛾賊雖勝,卻已墮喪軍心。反觀王師雖敗,然筋骨未傷,尤能再戰(zhàn)。波才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安能不殆?
還請將軍能暫作一時虛弱,以誘波才上鉤。進而借一物之威,定能取得全勝!”
“一物?”饒有興趣地說著,閻忠手指指去燭光,道:“你說的可是它?”
“近日月將在其位,有風宜當火攻。”皇甫嵩的帥帳,當然不似波才。賈詡幾步跨到地圖前,指著長社說:“詡?cè)氤菚r,目睹蛾賊營壘俱已被毀。蛾賊糧食本就不多,自不會再重新筑壘與王師久久對峙。加之入夏氣候溫熱,我料波才定是移師山林陰涼地。
似這般草木叢生處,只需以火焚之,蛾賊如何不亂?到時,將軍只需揮兵堵塞四面,林中無糧無居,又遭逢煙熏火燎的蛾賊,便也只剩伏地求饒一途耳?!?p> 火攻,賈詡、閻忠都能想到,皇甫嵩當然也可以。事實上,只要波才還垂涎長社,只需等朱儁歸來確認三河兵當真可用,皇甫嵩有數(shù)百種方法炮制波才,用他們滾滾的人頭祭奠亡故將士。
但他有些好奇,賈詡何以能斷定波才不會見好就收?;矢︶杂墒情_口問:“你就這般篤定波才會引兵再戰(zhàn)?”
賈詡盡量遮掩復雜的神色,點點頭:“貪乃劇毒,腐蝕心智,非痛徹難解。”視線隨著微微抬起的腦袋,停留在地圖上長社西北的位置,“現(xiàn)在虎牢關(guān)以東,只剩下長社囤積重兵守備,其余諸縣皆無精兵良將。
換言之,長社的失陷,意味著整個河南地區(qū)的丟失,虎牢關(guān)也將暴露在蛾賊兵鋒下。設問波才需要多少理智,才能抵御先入雒陽的誘惑?要知道,他還是個沒有失敗過的人,他并不知道痛,是多疼。”
……
夜深沉,連串的火把,隨著巡邏兵士,點亮長社角角落落。
校場外,一隊兵士偶遇皇甫嵩與閻忠,誠惶誠恐地止步行軍中之禮儀。然而回應他們的是皇甫嵩一把奪過火把,隨即點燃腳下的雜草。
微弱的火苗,因皇甫嵩阻撓兵士滅火,漸有蔓延之勢。短暫的愣神結(jié)束,皇甫嵩莫名其妙地苦笑連連,由是落寞地離開。
兵士一臉懵地開始撲火,他們竊竊私語著皇甫嵩的詭異。離他們不算遙遠的帥帳前,回眸看著閻忠的皇甫嵩一字一頓道:“火,毀也,小者曰火,大者曰災,孰人能掌控?兵亦如火,弗戢,終將自焚…”
他在警告,警告閻忠,也是警告自己,甚至警告更多人。當今之世,玩火者數(shù)不勝數(shù),只是恐怕沒人會聽,哪怕是他自己。
閻忠只是報之以微笑。
半刻之后,朱儁拔出樂興等人,攜三千級得勝歸來,已經(jīng)佐證三河兵的野戰(zhàn)實力。又一個時辰,斥候也帶回波才大軍重新逼近的消息。
戡亂王師與豫州黃巾,決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悠悠青荇
沒有能力去做/不敢去做/不想做,三者截然不同。此前,書里的皇甫嵩是用沒有能力去做為借口敷衍,達到訓練三河兵+保存北軍實力的目的。賈詡的到來是作為一個獨立的見證者,讓皇甫嵩不能再是有能力的情況卻不去做。因為一旦導致豫州生民的災難,物議反彈會讓皇甫嵩失去他需要的權(quán)力。 其實賈詡忙里忙外,就是把必敗的波才拉回賭桌,回頭又逼皇甫嵩去找波才一局定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