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精神不濟的原因,和了些陌顏配的藥,景燁又睡了下去。
服藥前,我還有些不放心,檢查了一遍才讓他喝下去,見只是安神的草藥便就放心了。
看著那張熟睡的面孔,我站起身來離開,臨走前關上了門。
陌顏狀態(tài)很不好,走起路來都有些輕飄飄的,搖搖晃晃的樣子,詢問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是剛才的爭執(zhí)傷到了嗎?
不過這幾天看陌顏的醫(yī)術,想必也不是我需要操心的罷。
最終我還是沒有發(fā)出聲音,踱步回到了自己的房室。
落葉清秋,地上鋪滿了枯黃,經(jīng)過一夜的暴雨,說是滿目瘡痍也不為過。
熏去金風來。
皓月天上,繁星點點,正是入秋第一夜,愜意涼風陣陣,想著今年怕是錯過了桂花的花期,等著賞菊也是一樣的。
只可惜我生在帝王家,嫁入帝王家,禍端四起,身不由己,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了。
去年此時,我還在楚睢,前途一片渺茫,偷偷的在上書房的墻角聽著大夫們講學,畫面已經(jīng)在記憶當中模糊不清,只記得昏黃的燈火緩緩的在宮里掌起,淡淡的光暈籠罩了整個視線,所到之處皆是暖意,卻實際上冷的可怕。
縱然是睡不著,胸口有些發(fā)悶,打開門,瞬間是感覺到清新的露水氣鉆進鼻息,比里面污糟糟的感覺要好上太多。
索性就出去走走罷,在這里住了這樣久,卻都沒有怎么出來,幾次出門也不過是往景燁房里,統(tǒng)共就那樣幾步路,對這里唯一的印象就止步于山清水秀了。
這般走出去,果真是派美景,山泉沒有停下,娟娟流淌著,碰撞著,只不過沒有下雨時那般來的洶涌,此時這寂靜當中的響聲,倒平添了幾分雅趣,當初建這個小院的人,也是別出心裁了。
正聽著這無聲中的有聲,叮叮咚咚果然頗有情調(diào),卻被一陣細索的碰撞聲吸引了注意力,聲音不大,卻是很清晰地能夠辨別出是茶盞碎裂和重物落地。
兒時娘練過我的聽覺,拿黑布蒙上我的眼睛,讓我獨自一人學會生存,所以現(xiàn)下才能聽見如此小的聲音。
我蹙緊眉頭,轉(zhuǎn)身看過去,卻是從個房間傳出來的,如果在自己房間里,關上門,還當真聽不見。
往聲音的方向走過去,我才發(fā)現(xiàn)越是接近越是響,而且還陣陣的,雖然被山泉掩飾掉,凝神卻還是可以聽出來的。
站在緊閉的門前,我卻猶豫著停了下來,怎么說這里也不是我的院子,也不好為所欲為,別人家的地盤,我還是不敢肆意胡來的。
我搖搖頭,準備轉(zhuǎn)身離開,不要去管這檔子閑事,卻在移開目光的剎那,聽見了木頭倒地的聲音,或許是桌子還是書柜的摔了下去,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聲并不那么大的喘息。
人聲到了一半就被生生的掐了下去,似乎是它的主人拼命的抑制。可就算是那半聲,也好像是痛苦到了極點,而且是強壓著實在沒有辦法,方才透露出來的。
這樣的聲音,在黑漆漆的夜晚,的確是悚人不已,我感覺背上直發(fā)毛,隨即又聽見了陣更大的聲響,冷汗森森,便就本能的推門。
面前的景象卻是讓我呆愣了番,屋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個男人蜷縮在地上,入目之處皆是碎裂的茶盞,書柜和桌子在地上翻倒,黑乎乎的一團,瘆人的慌,直刺到我心里去。
這里像是剛剛經(jīng)歷場激戰(zhàn)般,到處都是破碎,傷害和黑暗,若不是因為窗門緊閉,我當真以為有什么俠客來打過一仗。
男人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的到來,半撐著地,渾身顫抖不已,一層厚厚的影子布在他的頭發(fā)上,那是門口的光都沒有辦法透析的。
他低著頭,更加沒有辦法看清楚掩蓋在下面的神情,只能看見似乎是融化的影子,滴滴暗紅的近乎發(fā)黑的東西從被隱沒面孔上淌下來,在平滑的地上蔓延開來,從暗處擴散到光照中,定睛一看便是扎眼的血。
當目光觸及在窗外透進來淡淡光線的照亮下,那熟悉的衣物讓我頃刻間想到了它的主人:“陌顏?”
我失聲。
原本就覺得陌顏不太對勁,現(xiàn)在這是怎么了?他連那么困難的傷都可以治好,為什么自己會是這個樣子?
我心下疑惑,但更多的是驚愕,面前這個場景的確恐怖到毛骨悚然,屋子里只剩下陌顏的喘氣聲,一下比一下急,突然好像又被誰掐住了脖頸,整個人從跪坐癱倒下去,手一撐地,便是濺起一小撮絳花。
他開始劇烈的咳絳嗽,越發(fā)嗆出更多的紅色液體來。
“你還好么?”現(xiàn)在他這個樣子,面前這副景象拖下去怕是要出人命,怎么說他也算是救過我,視而不見總不是個事兒。
陌顏醫(yī)術如此高超,如果有什么小毛小病肯定是早就能夠治好的,這樣的模樣,怎么看都是長年累月積累起來才爆發(fā)的這么嚴重。
他隱忍成這個樣子,還吐了這么多血,是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么?
面前的陌顏,即使依舊在顫抖,虛影和記憶中的景燁重疊,打了個激靈不敢想象。
世界上痛苦的人太多了,世界上堅韌的人也太多了,只有我是最軟弱的那一個,只有我是選擇逃避的那一個。
失敗的很。
“可以站起來嗎?”我往前走了步,鞋子和裙擺被血跡沾染,緩緩的往上攀爬,似乎想要把這隨意的素裙變得和它一般的猙獰。
我向陌顏伸出了手,想要拉起他,在觸碰到他的瞬間,明顯感到對方身體僵硬了下,緊接著他卻像是失了神志般用力推開我,然后自己失去重心,又吐出口緋紅來。
“別……別過來?!彼貌蝗菀追€(wěn)住身形,把頭埋的更低,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嘴里似乎是含著血,那紅色像是惡魔一般瘋狂的追逐著門口唯一的光亮,就好像要把時間本來就為數(shù)不多的明啃噬干凈,“沒有用的……捱過去,就好了?!?p> 沒有用?
“沒有用……怎么會沒有用?你不是神醫(yī)么?你既然可以讓景燁的傷口恢復,怎么會治不了你自己呢?”我下意識的追問,直感覺口中的話語越發(fā)的蒼白無力,口干舌燥。
我方才想起,他現(xiàn)在不可能回答我,也沒有能力解答我。
世界寰千帳紅塵,我太過于渺小。
可是,為什么所有人都選擇獨自一人承受,直面所有的痛苦?
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