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頭至尾還未曾反應過來,只曉得那老仆莫名其妙地進來,慢吞吞地收拾,然后又連滾帶爬哭到我腳邊來,話還說的含含糊糊,沒頭沒尾。
本來想要靜觀其變,誰知道這個老仆哭起來沒完沒了,嘴里說的都是那幾個字,像是事先背好的詞,半天蹦不出個新詞來。
這怕不是故意來叫我糟心的?
我強壓住心里的煩躁,站起身扶住癱在地上的老仆人,耐著性子問:“你且慢慢說?!?p>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會兒,然后又似乎覺得不哭下去沒法叫我重視,于是深吸一口氣又要放聲大哭。
我一陣頭疼,連忙制止了他的行為,讓他停了痛哭:“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怎么你了。你且說,本宮給你做主?!?p> 老仆人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好半天才醞釀好,同唱戲似的,話未出口先嚎一嗓子運氣:“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大人自小是名門望族,是從朝廷工部下來的,自打來到粱州這荒涼之地什么苦沒有吃,什么難沒有渡,可依舊為官清廉正直?,F(xiàn)下遭災最重的是許州。許州鄰粱州尚且如此,我家大人受命守候于此,他不開這個口為的是不擾許州,可老奴斗膽請殿下回朝,請朝廷就算是為了民生也要照顧一下粱州!”
我皺了皺眉頭,聽他這話,難道他壓根不知道朝廷撥款粱州三萬銀的事情?
不過此事也不可妄下定論,畢竟他一個奴仆,此事或許不知也是有可能的。
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從今日抵達開始,偌大一個府邸,幾個奴仆,三萬兩白銀,不可能不知。
自我踏入這府邸開始,真正看見的下人,只他一個爾爾。
“本宮知曉了?!蔽尹c點頭,定住心神,“既然來粱洲一遭,必定會將此地的諸事一一上報朝廷。”
那老奴自是千恩萬謝,然后繼續(xù)收拾屋里的茶碗,我瞧他一人收拾的吃力,動了惻隱之心,此時沒法傳喚我的隨從,于是便也就近收拾了幾個茶碗。
這個老奴實在是蹊蹺,上來一通哭不說,說話時候的目光也閃閃爍爍,總叫我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我正想著,卻突然感覺手指一陣刺痛,低頭看發(fā)現(xiàn)原來是被茶杯沿的缺口劃到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了不得,就旁邊幾個桌子的箸,杯,碗,皆有破損,唯有我這桌上是完好的。
這究竟是窮到什么地步了?
我順手將手邊的杯碗遞給那老奴,那仆人又再三道謝后,便下去了,又留下我一個人對著大廳發(fā)呆。
本來不過是個小小插曲,可我老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那番話里有什么地方不對,叫我心神不寧,叫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變得愈發(fā)撲朔迷離。
那么這個姜大人究竟有沒有收到銀子?按照這老奴的話那必當是沒有了,那這老奴又會不會是他派來的?
我現(xiàn)下身在府中,身邊高手如云,想要暗中搜查是否藏有金銀也不是難事,到時候叫柏永晞想想辦法便是。
這事情本來如此進行不需要這些彎彎繞繞,只要叫人搜查一番便是。但是這個老仆一出現(xiàn),我總覺得他話里有話,明里暗里似乎蘊含著更深的意義。
如果我并未在姜州牧這里搜到銀子,那他便真的沒有貪么?如若他將銀子藏到別的地方,我如何能夠發(fā)現(xiàn)呢?
我越想越不對,站起來追到門外,正好看見迎面走來的周明世,算算時間老仆走了也不過半盞茶的工夫,看他那身子骨,又拿著重物,步履蹣跚說不定還沒有走遠,便一把拉住他問:“周大人,你來時可曾遇到個老仆人,還拿了好些茶碗?”
周明世一愣:“未曾。”
怎么會呢。
我又追出去,卻忽然覺得無處可去。
我站在路的中間,州牧的官不小,府也大,四通八達的路不曉得通向哪里,保不準他拐進哪邊的陰暗角落或者進了哪邊的后廚房。我一個外人,哪里找得到呢。
“殿下?”最后還是周明世喚我,讓我回過神來,“殿下,下官又搜羅了些姜州牧的為官生平?!?p> 我頗有些遺憾地最后看了眼那些亂七八糟的路,轉(zhuǎn)身和周明世進了屋。
周明世說的大都是他如何來到這個粱州,又是如何治理官民的,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無非是些折子,夸這位大人有君子之德,有愛民之心,聽得我好生乏味。
這些贊頌大都卻沒有什么功績,贊美之詞聽多了就開始應該開始反思了,一沒有變賣家產(chǎn)為民出力,二沒有顯著抗馬上游牧功績,無功也無過就被吹得天花亂墜,可想而知南篁究竟是衰敗到什么程度了。
“等等......你且說說這位姜大人先前是個什么職位?”我望著窗外試探著透進來光,小心翼翼地,用溫暖的手,想要替死去的樹收尸。
“姜州牧的父親是原先也是工部的人,可惜很早就死了。姜州牧剛剛進工部聽說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官,然后仕途通達,平步青云,最后做了個窯冶司都管。這職位聽起來像是個小嘍啰,可一偷工減料,油水就厲害了,而且因為都管這個職位的特殊性,和工部高層也是有直接上報權(quán)力的,因此下面人的禮品收得肯定也少不了?!敝苊魇烙行┼椭员?,頓了頓但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后來他在司里待了幾年,好像還有上升的意思,但是粱州哪邊缺人,不知怎的這位姜大人就成了州牧。雖然官面兒上看著是升,可是里面好處有沒有撈著就不得而知了?!?p> 原來還有這樣一番緣由在里面,窯冶司是制宮廷以及各種用具的大司,皇宮里的什么金碟子銀碟子茶杯碗筷,基本都要從這個司里來,這好處可不多得數(shù)不清了么。
我嘖嘖稱奇,又有些嘆息他來到粱州這窮鄉(xiāng)僻壤,曾經(jīng)每天泡在最奢華的東西里,被最有權(quán)有勢之人所用之物環(huán)繞,后來肯定是有些難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