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楠城這塊是個寶地,雖然是邊城,卻生了不少能人士。早些年出了個大商人,是謝家的老太爺,走南闖北最后還當(dāng)上了皇商,雖然在兒子繼承商號的時候把皇商丟了,但也是盤踞南篁北部一塊的巨龍。
這老太爺退下來后就回祖籍戶楠城養(yǎng)老,近來發(fā)了水就給家里人接走,去了旁邊的清江縣,那是塊兒高地,而且有不少醫(yī)世大家在哪兒,養(yǎng)身子也比較方便。
謝老太爺這就安頓下來,過著他的財主日子。結(jié)果有一日,他忽然突發(fā)奇想要讀以前一位大儒的手記,問遍了周圍人都沒有抄本,于是留在謝老太爺身邊照顧他的長孫就自告奮勇回戶楠城老宅去取。
這不去不要緊,一去,就發(fā)現(xiàn)老宅遭了賊了。
謝老太爺府也是極闊的,因為建在高地,沒有被淹。財力雄厚的他還給縣府捐了不少銀子,可以稱得上是個大善人,誰知道竟然遭了這種事情。
消息傳回去,謝老太爺氣得當(dāng)場瞀厥,醒來后大罵著寫了封信,傳到這邊的衙門,叫人務(wù)必查明真相。
老太爺平日和幾個衙門里的人關(guān)系都不錯,跟胡刺史也有交情,現(xiàn)下出了這種事,自然是要盡心盡力查的。
就這樣不眠不休查了幾天,很快就查到了這慣犯馮爭頭上。
可馮爭有慮勇將軍護著,而且就算沒有這層遠親關(guān)系,查出來后主將也逃不過個軍紀敗壞的罪名,所以就算是為著自己的前途,他也一定會護短。壞就壞在這案子頭頂上還有謝老太爺壓著,謝家長孫還在戶楠城睜著眼睛,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衙門夾在中間團團轉(zhuǎn),誰也不能得罪,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陳太守顯然是想著謝老太爺怎么說也只是個商人,掀不起風(fēng)浪,而且祖宅壞了估計短時間內(nèi)也回不來,而慮勇將軍則是長期駐扎在邊關(guān),有權(quán)有勢,是他們絕對開罪不起的。
太守的意思是隨便找人頂罪搪塞,可哪里是這么簡單的?府衙已經(jīng)窮得快瘋了,又去哪里變贓物出來?謝老太爺多精明,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言根本騙不了他。
胡刺史這邊早就看馮爭不順眼,更別提現(xiàn)在上下也已苦這些兵賊久矣,這機會千載難逢,怎么能輕易放過?這就產(chǎn)生了分歧。
我聽完這些就嘆了氣了,這馮爭喜歡偷東西不假,可偷謝宅這樣大的事情,八成是有人喂了他熊心豹子膽。
幕后指使人也很好猜,基本上就是慮勇將軍不會錯了?,F(xiàn)在到處都是水,軍糧軍款不滯后是不可能的。營里這么多張嘴等著吃飯,將軍實在沒辦法,就把主意打到謝家身上。他也料定了陳太守不敢引火到軍里,因此才這樣肆無忌憚。
看樣子陳太守和胡刺史還為此起了爭執(zhí),否則他也不會默許慮勇將軍公然插手,讓他送了兩尊大佛去給衙門施壓。
這小仆從腦子轉(zhuǎn)得快,他想著太守靠不住,慮勇將軍他們得罪不起,那皇家呢?皇家總不怕他這個將軍了吧!因此他才開口求助我來。
胡刺史當(dāng)然比這下人看得透徹,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來戶楠城半點根基也沒有,能受到禮遇就不錯了,根本沒法幫他們出頭。
他還是猜錯了一點的,我就算在皇城,也充其量是一顆棋子,連蛇都算不上。
皇威在這里沒用。我要是直接擺了公主的譜兒過去拿人,大概會引起軍中的眾怒,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也會土崩瓦解,且定會讓這些天的提心吊膽前功盡棄。
胡刺史進了衙門,去找了案宗給我。一樁樁一件件,是以馮爭為首,犯下的大大小小三十幾樁案件,我看得怒火中燒。
這哪里是保家衛(wèi)國的兵,分明從頭到腳都明晃晃地寫著惡霸二字。
我又想起慮勇將軍橫行霸道,公然挑釁的事情,只感到一陣悲哀。有什么樣的將軍,就有什么樣的兵,真是一點都不假。
我望著旁邊滿眼期望的小仆人,忽然感到喉嚨發(fā)緊,無能為力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了。
胡刺史見我臉色難看,只坐在旁邊低頭不語。
忽然,旁邊傳來人聲,拐角進來了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是白副尉和那個面生的小將,后面跟了幾個衙役。
“世侄?!焙淌诽痤^,沖那邊點了點頭。
我略驚,順著聲音望過去。胡刺史對白副尉顯然是不大放在眼里的,能這樣主動去稱呼“世侄”的,必然是另外一位了。
這么仔細一看,白副尉還一直后半步地跟著前面這位,雖然頂著同樣的軍銜,誰背景硬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那世侄大方上前來,沖胡刺史叫了聲叔父,微微露出雪牙來,十六歲上下的年紀,劍眉星目,意氣風(fēng)發(fā)。
他回身又向我行禮,不卑不亢,聲音清朗:“副尉王鈞輕,參見公主殿下?!?p> 我聽這名字就是一愣,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聽過,卻記不起來,搖手讓他免禮時忽然電光火石——胡刺史的世交,可不就是王將軍?面前這少年自稱王家人,看這年紀,不正是大將軍的幺子么。
沒想到這邊城的軍隊還真是臥虎藏龍,有這么多顯赫子弟在這里歷練。
“王鈞輕,萬鈞輕。王將軍真是對你寄予了厚望?!蔽也挥蓢@道。
視萬鈞重為無物,這樣的期許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眼前這個俊生生的俏公子笑得更深,抬起頭,讓陽光落進了他的眼睛里。
我望著這光彩奪目的少年郎,心說不愧是將門出身,舉手投足豪氣恣意,眉心都扎著狂傲的骨頭,勇和義更是天生蟄伏在血脈里的東西;就等著某日烽火狼煙連角起,沸騰這腔赤血,炸燃這身忠骨。
他示意身后人搬了卷宗:“叔父,您吩咐下來的東西都整理好了,若要拿人抓賊,一句話,我定替叔父辦到!”
胡刺史趁著他們搬案卷的時候遞給我一個眼神,我便明白了這些只是雜物整理,他根本沒讓這王小將軍接觸這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