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相信景燁。
我相信他給我派來的人一定是極好的，而麗歌也確實盡心盡責(zé)，一下午都在幫我張羅收拾去邊疆的行囊。小姑娘性格也極好，笑瞇瞇的一張臉，像是一朵花兒似的，輕輕柔柔地開放著。
很難想象，她能提得動刀槍。
晚上景燁果然回來用膳，只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憊，連樹葉吹落肩頭都渾然不覺。我過去幫他把葉子拍掉，附身踮腳的霎那被他扶住了腰，登時又鬧了個紅臉。
原來愛著一個人，被愛著是這樣的感覺。我摸了摸發(fā)燙的臉頰，木訥地入了座。
我回過頭，麗歌已經(jīng)很識相地退下了。
景燁提起筷子，笑了笑：“在看什么？”
我耳根還發(fā)燙著，不自然地別開目光，盯著碗里的米飯，被燭光暈得晶瑩剔透：“沒什么?！?p> 他給我夾了一塊魚肉：“等很久了吧？抱歉回來晚了?！?p> 我嗯了一聲，埋下頭去，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當(dāng)心?！彼侄冢斑@種魚刺有點多，慢慢吃?！?p> “嗯?！濒~肉進(jìn)到嘴里，鮮美多汁，我細(xì)細(xì)咀嚼了一番，沒有吃到刺，“你今日還順利嗎？”
他點點頭，夾了一片青菜：“還算順利，后來又商討了一些部署。那位南篁的柏大人也來了?！?p> 確實，柏永晞是南篁來使，此次結(jié)盟，來商討事宜也是理所當(dāng)然。只是之前聽說陌顏也會去……他們……
景燁好似看出我心中所想，又道：“他今日并沒有向陌顏發(fā)難。后來他們還單獨談了一場，我留了個心眼，他們回來的時候都神態(tài)自若，看樣子暫時不會有事了。也不清楚他們之前到底有什么過節(jié)。”
“我亦不知細(xì)節(jié)。”我搖了搖頭，也給他夾了一塊肉，沉思道，“我還沒同你解釋過我和柏永晞的關(guān)系……”
我話說了一半，有點卡殼了。我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
大概是我很突然地沉默了，景燁伸手將我的發(fā)捋到耳后：“沒事，我相信你?！?p> “不是那樣。”我感到好笑，“我們關(guān)系確實有點復(fù)雜，之前我和你說過的，之前好幾次我在危機當(dāng)中，他出手救過我……他是太——不，南篁皇帝的近臣。你也知道，我在南篁的時候，用的是皇帝親姐姐的身份，所以免不了交集。他是個很講義氣的人，也很可信。”
我想了想，又道：“他和南皇帝據(jù)說曾經(jīng)還是師兄弟的關(guān)系……而陌顏……我想，恐怕是他們的小師弟?！?p> 景燁點點頭：“是，這個陌顏同我說了。他們師兄弟三人一起長大，后來機緣巧合才分開了。不過這個機緣巧合究竟是什么，他不愿意多說。”
我回憶起那天柏永晞?wù)f的話，想到了鄔煬：“其實我有個猜測……不知你知不知道鄔煬的二皇子？”
景燁道：“知道?！?p> 我轉(zhuǎn)頭望著他，看見他微微擰起了眉頭，聲音也染了幾分冷意：“就是當(dāng)初那個逼你去盜寶的人，是嗎？”
是了，他不僅知道，而且見過。
以前的事隔得太遠(yuǎn)，回憶一下子洶涌。我突然想起來，當(dāng)初鄔煬和陌顏把垂死的景燁帶出宮后，就是那一次，陰差陽錯將景燁的神志治好了。
好像是鄔煬想要給景燁下蠱……卻失敗了，那時他還打了陌顏一拳。
還有那夜……他逼我引路，去國庫找一件不知是什么的東西。我恨得牙癢……也正是因為那次……那次……
漫天翻卷的素縞，池塘邊浮動的霧氣，響徹天地的喪鐘，還有在清晨絕望的噩耗，一切的一切都再次浮上我的心頭，那些我拼命想要忘掉的回憶。
玉佩落入水里的那聲響，我魂斷雪夜。
我感到嗓子有點發(fā)干，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下文來。
景燁似乎也想到了這些事，沉默了半晌，站了起來。他屈身半跪在我面前，我偏過頭去望他，觸碰到他的眸中的一片赤忱。他拉住我的手，很認(rèn)真地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我們就不要再去想了。以后的日子，我們要長久地相伴下去?！?p> 我眼眶一熱，用力點點頭：“好。好?！?p> 他再次笑起來，重新坐回座位上：“菜都要涼了，要不要讓人重新去熱一熱？”
我搖搖頭：“我已吃飽了，你若是要，撿幾個菜熱吧?！?p> 他嘴角又上揚了幾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天聽到街邊人閑談，聽說西街開了一家不錯的點心鋪子，明日下朝以后我給你帶些，你愛吃什么？”
我愛吃什么？
都有什么？我還真不知道。
我其實還沒吃過什么點心，以前在宮宴上看到的也叫不上名字，也不用知道。在楚睢飯都吃不飽，別提點心了。再以前，娘親膝下，家里窮得揭不開鍋，更沒得吃了。
我不好意思說：“都好，我不挑的。”
“作為夫君，要了解妻子的喜好的?！本盁钫f，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鏡糕，見風(fēng)消，漢宮棋，畢羅，馬蹄糕，紅酥，荷花酥……你喜歡什么？”
他很自然地說著夫君，妻子，我靈機一動：“你喜歡什么？”
景燁愣了愣，我也膽子大了起來，眨眨眼睛，補了一句：“你喜歡什么，我也喜歡什么?！?p> 景燁笑出聲來，但是飄開的目光暴露了他的局促和緊張。我總不能讓他一直逗我玩，讓我羞吧。
好一會兒，景燁才說：“和湘兒坦白了，我也沒怎么去過點心鋪子……我少時在宮外，過的是顛沛流離的苦日子，后來進(jìn)了皇宮，更加謹(jǐn)言慎行，連多吃一碗飯都可能會惹上麻煩事，這些宮外的食物更是不必想了。”
這是景燁第一次和我親口提起他的曾經(jīng)。
我說：“我也一樣，我娘生下我以后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入了皇宮以后更是裝瘋賣傻，缺衣短食……這些市井煙火，著實從未涉足?！?p> 景燁望著我，答：“沒關(guān)系?！?p> “那我們就一起去，一起去點心鋪子，去認(rèn)一認(rèn)世間煙火。”他說，“我看了看，離京前好像有個廟會……一起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