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往前撥動一點點,同樣是白謙之和哈哈利爾抵達大坑的這一天,大坑當(dāng)?shù)氐膱?zhí)法隊營區(qū)。
“武官?萊奧利塔二等武官?”
時間是正午,執(zhí)法隊士兵輕輕推開武官辦公室半掩的門。
里面沒人。
倒也不奇怪。身為本地執(zhí)法部隊的最高長官,萊奧利塔一向?qū)ψ约罕3种鴩?yán)格要求,每天都會在凌晨、午間和傍晚利用休息時間自主訓(xùn)練。大坑產(chǎn)生異象這么久以來多虧有他的冷靜指揮才勉強穩(wěn)住局面,保證了民眾們的有序撤離。
嘛——要是別的事也就不忍打亂他的訓(xùn)練計劃了,不過手頭這封從王城庫姆庫茲加急送來,強調(diào)一定要直接送達其本人手上的密信不立刻交給他也沒辦法……士兵只好一面向同僚們打聽萊奧利塔的行蹤,一面沿著他可能會去的訓(xùn)練路線找人。
正午時分走在一個人也沒有的蕭條大街上還真有點心情低落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異象的影響,最近連陽光都不怎么暖人——不行不行,想法未免太消極了,被武官知道會挨罵吧。
士兵強打起精神,順著幾條大道轉(zhuǎn)了一圈。然而運氣不好,直到下午的時間快過一半也沒能找到萊奧利塔。
?。ㄈッ半U者協(xié)會門口看看就換條路吧?)不想浪費過多時間的士兵如此打算著,結(jié)果就看到冒險者協(xié)會門口不遠(yuǎn)處的街角倒了個人。
……他整個人凝固在原地數(shù)秒。絕對不是故意的,實在是這人倒個亂七八糟還沒誰管的模樣太過有畫面張力。
“唉,喝醉了嗎?還是個學(xué)者……說到底這群學(xué)者也太難伺候了?!?p> 士兵咕噥著靠近他。問話沒有回復(fù),輕輕搖動身體也不見反應(yīng)。沒法子,士兵只好把這人翻過來。
“啊,那個和大鷹一起的……”
士兵立刻認(rèn)出這人的身份。畢竟早些時候這兩人在城里四處亂晃的樣子實在扎眼。剛才和路過巡邏的同僚們打招呼時好像聽說那頭大鷹是個有名的吟游詩人,這會兒在附近的食酒亭活動……怎么辦,要不要捎過去?
稍微思考,士兵還是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青年背了起來,一路送到酒館。大鷹果然在這里吟唱詩歌,由于旋律和氣氛都不錯,他還站在門口多聽了會兒才背著青年擠進人群打斷大鷹的表演。
交付過青年,他才又從人群中擠出去,接著尋找萊奧利塔-
然后,時間再稍晚一點,大概晚到白謙之被哈哈利爾再次拉進食酒亭之后。
——
「我的同袍
正于此地
與我共赴永劫之人。
我不曾知你名諱
不知你被何人掛懷
不知你有何處要去。
我卻知道
你的意志如高山磐石
堅定不移。
愿你的劍刃刺破黑夜
愿你的榮耀萬世流頌。」
——
「我的同袍
正于此地
與我共赴希望之人。
我不曾知你心緒
不知你有思念幾許
不知你有向往幾多。
我卻知道
你的內(nèi)心如極地輝火
恒久不息。
愿你的夢中碧空如洗
愿你的棲所燈影尚明。」
——
「我的同袍
正于此地
付出一切之人啊
愿你我的光照亮大地
愿我等的光帶來安寧——」
被圍在大群聽眾中間撥動琴弦的哈哈利爾所唱的詩歌,大概就和他曾坦白的一樣——是屬于歌頌勇者們的詩歌。畢竟吟游詩人的本質(zhì)就是把偉大英雄的事跡四處宣揚傳唱嘛。英雄們得到了好名聲,詩人們也得以謀生。至于其中夸大的藝術(shù)成分是否占據(jù)更多,那就見仁見智了。
——唱得好!
——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啪啪啪啪——最后一句歌詞落下的同時酒館內(nèi)掌聲如雷。許久沒有新鮮消遣的聽眾們很興奮,得到打賞和贊美的哈哈利爾也滿臉笑容。哎,老實說,被硬拉來坐下的白謙之果然還是沒法和他們共鳴,只能裝模作樣地跟著拍拍手之后就自顧自喝著哈哈利爾點的特大杯火酒。
“白謙之!有放松一點嗎!”
唱過幾首,哈哈利爾收起家伙也重新在白謙之面前坐下,并且超級精神地大聲問。真受不了這傻大個。
“唉,如果你能稍微安靜點就更好了?!?p> 喝得微醺的白謙之單手撐著腦袋擺出頭痛面色。
“精神是好事!”
“你又不是小孩子……算了,我也沒有說你的資格。關(guān)于大坑內(nèi)部的——”
“那個明天再說!不是說好了嗎,今天要痛快地醉一場!”
看來這家伙今天是下定決心不去考慮正事了。或許真的是自己太操之過急了嗎?白謙之只好這么安慰著自己,無可奈何地舉起酒杯和哈哈利爾碰杯。
“所以我才不喜歡和你們這種什么事都不考慮的樂天派相處啊。”
“哈哈哈哈哈,那有什么,總之我喜歡你!”
“別吧。再怎么說我們的種族也差太遠(yuǎn)了,我也對同性沒想法。”
“啊哈哈哈哈哈,我果然還是喜歡你!”
面對白謙之卯足了勁的尖酸話,哈哈利爾反而笑得更加開懷了。真搞不懂他是怎么辦到的。于是為了能讓他安靜點,白謙之又拋出一句:
“不是我非要掃你的興,笑這么大聲會給別桌帶來困擾耶?!?p> “有什么事是能比和好友一起歡笑更值得被原諒的呢?”
“是是,我說不過你?!?p> 嘴皮子耍不過大鷹,白謙之只好抱著萬事休矣的消極心理暫且把正事拋之腦后,陪大鷹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由于兩人酒量都相當(dāng)不錯,竟然一直從黃昏時分喝到深夜,食酒亭里已經(jīng)跑得連一個客人都不剩,連老板都坐在柜臺后邊打瞌睡了。
“我說……差不多了吧?!?p> 無論肚子還是頭腦都感覺到了極限的白謙之掃了眼一片狼藉的酒桌,艱難站起來招呼對面那團由于狀態(tài)過于懈怠連羽毛都蓬松了不少的藍色毛球。
“啊,是啊……好久沒這么盡興了。我去結(jié)賬?!?p> “嗯,我去外邊吹吹風(fēng)等你。”
白謙之離開座位,勉強支撐著身體來到外面。掠過的第一陣?yán)滹L(fēng)險些又讓他昏倒當(dāng)場,但死命維持意志撐過來后頭腦就清醒了些。
“怎么樣,還能自己走回去嗎?”
趕上來的哈哈利爾揶揄著問。
“這話該我問你。你要是倒下我可沒法把你拖回旅店?!?p> “那就只能露宿街頭了?!?p> “哈哈利爾,我最后問你一次。”
白謙之收起笑臉,但也沒有換上他那副慣有的冷峻面孔。他對著天空呼出一口冷氣,以略帶寂寞的音色問:
“接下來我們要去的地方什么都無法預(yù)料,一旦下去就很有可能上不來。而且鬧到最后也不一定能找到線索。但我一定會去,哪怕只是一絲一縷可能和回地球有關(guān)的線索我就會去找——我們在做的事就是這么荒唐的事。我想你應(yīng)該也很清楚才對……真的會死也沒關(guān)系嗎?!?p> “哦,你說到這個,可以提題外話嗎?”
雖然也知道這種話大概說服不了哈哈利爾……沒想到不是正面回應(yīng)而是扯開話題嗎,真不像樂天派的作風(fēng)。
“雖說有點突兀,我想拜托你一件事?!?p> “什么事?”
“在我的故鄉(xiāng),有這么一個傳統(tǒng)——鷹人生于風(fēng)暴,亦要歸于風(fēng)暴。鷹人戰(zhàn)士死后必須由最信任的人將陪伴他們最久的物品當(dāng)作遺物,帶回故鄉(xiāng)的高山。在外游歷的鷹人戰(zhàn)士通常會選擇一個人交付重要的遺物,固然,如今陷落的極西之巔已經(jīng)是無法返回的地方,我也無理奢求。那么——如果我在旅途中死去,我希望你能帶上我的琴一起走。然后……在你抵達終點的那一日,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把它葬在你要去的那個地方?!?p> 哎,失策了。
只聽到一半,白謙之就露出被打敗的苦笑。對方都說到這種程度,接下來再說任何推辭的話都是在侮辱那份心意了。
“事先說好,我可不知道該怎么保養(yǎng)樂器啊……”
因此,他最后只好像那樣發(fā)著底氣不足的牢騷,把對大鷹愿意陪他胡鬧的小小愧疚與感動掩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