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悔意

　　而在山的那一邊，毛利陽順著溪水已經(jīng)找到了兩個火堆。郊區(qū)這邊的風(fēng)景并不是很好，可或許也正是因?yàn)橥辛祟佒档偷母＃瑏磉@里郊游的人近乎為0。

　　在這種前提條件下，殘留在溪水附近的廢棄火堆就尤為扎眼。

　　“呼……真是個麻煩的犯人。乖乖被逮住不好嗎？一定要費(fèi)這么大的功夫逃跑……犯人都確定是他了，證據(jù)確鑿，還有什么能夠跑的價值？畏畏縮縮活一輩子，值得嗎？”可能是因?yàn)榫€索太過凌亂，也有可能是出于對犯人的不理解，毛利陽難免有些焦躁，“不過這個犯人可還真是會跑……按理來說帳篷也好，房屋也好，應(yīng)該就在火堆附近才對……但是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就連腳印都少的可憐……”

　　按理來說，這種情況應(yīng)該是不可能的。人是一種可以改造自然的生物。這家伙即使再厲害，還能飛到天上去？

　　……等等，飛到天上，飛到天上……

　　難不成那個家伙一直都在樹上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原本一直在觀察地面痕跡的毛利陽抬頭往上一瞧，就看到了因?yàn)榧竟?jié)而顯得尤為可憐的樹枝。毛利陽一跳，右手直接撈住了樹干，手臂用力翻身轉(zhuǎn)到了樹干上方。他仔細(xì)勘察了一下附近的枝干，果不其然有人經(jīng)過的痕跡。

　　難怪……如果單單只是一個身手好的家伙，也不可能糾纏了警方這么長時間吧。

　　“砰”

　　毛利陽正這么想著，遠(yuǎn)處的槍鳴就直接讓他打起了精神。

　　按照情報(bào)嫌疑人應(yīng)該不會配槍的。那么剛剛發(fā)槍的應(yīng)該就只有坂田警官。

　　難道坂田警官那里已經(jīng)有線索了不成？一想到這兒，毛利陽無法再保持冷靜。他直接躍下樹枝，直往槍聲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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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毛利陽總算看見了一個小木屋孤零零地躲在樹林深處。如若不是他耳朵靈，根據(jù)聲音的遠(yuǎn)近以及大小強(qiáng)強(qiáng)算出了距離方向，不然還真是……棘手。

　　“坂田前輩，你沒事吧？”

　　毛利陽推門而入，就看到通緝犯已經(jīng)老老實(shí)實(shí)地被坂田警官用手銬靠在墻角邊緣?？膳c毛利陽想象的囂張罪犯的形象不同，真正的沼淵雖如照片資料那般精瘦，遠(yuǎn)遠(yuǎn)地打眼一看仿若一個成精了的火柴?？伤麉s遠(yuǎn)不如警方推測般的那般，因?yàn)閿?shù)次的成功逃竄而得意忘形。

　　沼淵的眼下青黑，頭發(fā)糟亂，就連衣服都沾滿了汗?jié)n與灰塵。毛利陽沒有和沼淵長時間接觸過，可即使如此他仍是可以看出沼淵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瀕臨崩潰，嘴里甚至還在一直嘟囔著什么抱歉，還有什么不是故意的，根本沒想過殺你，不要靠近我什么的……

　　難道是因?yàn)橹胺赶碌臍⑷税付械綉曰趩?？可是之前他犯下的案子每一樁的作案手法都是用短刀直擊要害。根本就沒有錯手殺人的可能性。

　　所以說，這個家伙到底在懺悔什么，在向誰懺悔

　　而且，現(xiàn)在不正常的除了沼淵，還有一個人，那就是跌坐在地板不知在想真么的坂田警官。

　　“坂田警官，你在這兒啊。我剛剛一直在等你通知我關(guān)于沼淵的消息……沒關(guān)系吧？”

　　坂田在看到毛利陽推門一入之后明顯臉上閃過了一絲意外，不過在毛利陽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強(qiáng)強(qiáng)收起了自己臉上的表情，硬是擠出了一抹尬笑，“剛剛和沼淵打起來就忘了……至于槍聲不用擔(dān)心，剛剛只是槍支走火。毛利，你是怎么追過來的？”

　　“聽聲音就過來了。我恰好就在這附近不遠(yuǎn)。坂田警官你沒事吧？”

　　“沒事的?！臂嗵锞偎茋@非嘆地感慨了一句，“毛利，你的耳朵真靈?！?p>　　“沒這種事?！泵枌⒃灸贸鰜淼臉層质樟嘶厝ィ叭ゲ榭凑訙Y的情況。坂田看著毛利的背影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悄悄從懷里掏出了手槍，可就在剎那間他閉上了眼睛，再次掙扎地把槍收了回去。

　　而毛利陽雖說發(fā)覺了坂田的動作，可當(dāng)再察覺到坂田把槍收回去的動作后，他總算長長地吐了口氣。

　　坂田警官……幸好，你沒有做錯事。

　　畢竟拔槍射擊這種事……是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難以蒙混過去的事實(shí)。

　　松下了心神，毛利陽悄悄靠近了沼淵。而很明顯，如今的沼淵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壓根就沒有注意到毛利陽的靠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一個人殺的……坂田先生，別來找我……坂田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坂田？坂田！毛利陽聯(lián)系到剛剛沼淵警官明顯不正常的神情，再聯(lián)想到之前那家經(jīng)常照顧坂田的老板娘，一瞬間他就猜到了一部分真相。

　　莫不成，坂田警官的父親是因?yàn)檠矍暗倪B續(xù)殺人魔的設(shè)計(jì)而“意外”身亡的嗎？

　　而且，似乎殺死坂田警官父親的人，不止一人，莫不成還是團(tuán)體犯罪？

　　“沼淵，沼淵。我是從東京來的警官。你醒醒。”

　　沼淵抬眼，卻在看到毛利之后瞳孔瞬間緊縮，瞬間就尖叫出聲，“??！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我要?dú)⒘四?，我要?dú)⒘四銈儯∧銈円獨(dú)⑽?，我要搶先一步，殺了你們，殺了你們?。?！?p>　　說著，沼淵不知從墻角附近隨手拿了個硬物向毛利砸去。毛利側(cè)頭一躲，然后直接抬腳把沼淵抵在了木屋的墻面上，“沼淵，你睜開眼睛看清楚，我是警察。”

　　沼淵在被重?fù)糁筱读艘粫?，隨后仿若解脫一般流出淚來，“警察嗎？警察嗎……”就在沼淵嘟囔間，他又突然說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直直地讓毛利皺起了眉頭，“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沒錯?！?p>　　“你有錯也好，沒錯也好。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不過，我希望你能知道一件事情。越是想要超出常理獲得長生的人，就越容易早死。越是蔑視他人生命的人，自己的生命也會變得廉價。”

　　“什么？”

　　“……”看著沼淵油鹽不進(jìn)的架勢，毛利陽忽然感覺有些一言難盡?？尚念^莫名的火氣如果不發(fā)出來，他又會不爽。于是他右手抓住沼淵的頭發(fā)，強(qiáng)迫讓沼淵抬頭看向了自己的眼睛，“我的意思是說，你即使死了，也沒有人會為你流淚，你不覺得很可惜嗎？還是說你聽不懂話？”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沼淵的眼睛一片虛無，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敬畏，更沒有對生命的熱忱，“所以我才不想死，即使茍延殘喘，我也想活下去，而已……只要能夠再看一眼春的櫻花，夏夜的螢火蟲，秋的楓葉，冬日的雪……我就滿足了……現(xiàn)在就剩下螢火蟲了，警官先生，警官先生，讓我再看一眼螢火蟲，求求你，求求你?。?！”

　　毛利陽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人，內(nèi)心沒有產(chǎn)生任何波動。因?yàn)樗靼?，眼前的沼淵無論再怎么可憐，他的手上仍是沾滿了鮮血。

　　沼淵可憐嗎？看他淚流滿面的樣子確實(shí)夠可憐的。不過可憐有什么用嗎

　　生命只有一次，可憐與悔意是沒辦法讓生命再度復(fù)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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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上，坂田坐在駕駛座上，而毛利陽與沼淵正并排坐在后座。

　　可能是因?yàn)橐呀?jīng)接受了自己的命運(yùn)，放松身心的沼淵就那樣靠在車窗上，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睡著了?？赡苁情L時間沒有休息了的關(guān)系，沼淵的呼嚕聲打得很大。可就是在這樣的呼嚕聲中毛利陽若無其事地和開車的坂田聊著天。

　　“坂田警官，你今天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不過既然抓到了犯人，毛利警官也快回東京了吧？”

　　坂田的聲音與神情都很鎮(zhèn)定，和呆坐在小木屋里的他判若兩人。如若不是毛利親眼所見，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剛剛就是這位警官想將槍口對準(zhǔn)同是同事的自己。

　　“是啊。犯人抓到了，手續(xù)往上一交，第二天差不多就回去了。不過說一句實(shí)話，這次的案子想象中的輕松多了。這多虧坂田警官的大力支持?！?p>　　“言重了，言重了?！倍嘶ハ喾畛型旰螅瑘雒嬉粫r尷尬。毛利陽不知道如何規(guī)勸面前這個心懷仇恨的警官回頭是岸，而坂田則也想找借口蒙混過關(guān)。

　　坂田不把毛利當(dāng)傻子。雖說他們剛剛相識不久，可就在這幾天里，毛利知道了自己太多太多。甚至就是連服部都不知道的東西，毛利陽都因?yàn)橐幌盗械囊馔鈴亩赖囊磺宥?。就連老天爺都不幫他，讓毛利陽從沼淵嘴里套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只要把線索連成一線，他的事情……暴露無遺。

　　“毛利警官，雖然你來大阪，但是好多事情你都照顧了我不少。你也明白，人活著，就是要有個活著的動力。工作，也是為了讓人能有個目標(biāo)。我的目標(biāo)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應(yīng)該從老板娘那里知道了。我父親是個認(rèn)真、積極、樂觀向上的好人。這種好人不應(yīng)該死的?！?p>　　“……我知道?！?p>　　“法律是為了維護(hù)正義，而不是縱容邪惡?！?p>　　“嗯?！?p>　　“我父親的事情，還勞煩你向服部他們保密……畢竟我不希望他們因?yàn)檫@一件小事兒為我擔(dān)心?！?p>　　“……”毛利陽透過后視鏡看著坂田的眼睛，神色復(fù)雜，“逝者已去。你用多少條命都挽回不來的?！?p>　　“……我知道?！?p>　　“追訴期雖然過了，可凡事不一定非得需要暴力解決?！?p>　　“我知道?！?p>　　“我父親曾對我說過一句話，警察是全日本唯一被允許配槍的職業(yè)。以后無論做什么，都要考慮胸前那枚櫻花勛章。我能感受到坂田警官對警察這份職業(yè)的熱愛?！?p>　　“我確實(shí)熱愛警察這份工作?？烧缑侔迅赣H說的話銘記于心一樣，我父親教給我的一切我也從未忘懷?！?p>　　“……坂田警官，你如果這么做了，不會后悔嗎？”

　　“不會?！臂嗵锏恼Z氣堅(jiān)定，顯然已經(jīng)破釜沉舟。可話頭一轉(zhuǎn)，坂田并沒有掉進(jìn)毛利陽設(shè)下的語言陷阱，“毛利警官，干什么把這件事說的那么嚴(yán)重。不過就是拜托你隱瞞我的私事……我不會做傻事，放心啦?！?p>　　毛利陽看著坂田的模樣，已經(jīng)明白自己無論做什么也無法把這個男人從深淵里拉回來了。

　　可他沒有坂田這種經(jīng)歷，也沒有體會過坂田這種處于夾縫中的痛苦，他又有什么資格把坂田拉回來？

　　“坂田警官，如果有機(jī)會請務(wù)必到東京來做客。東京雖說比不上大阪這般別具風(fēng)味，可從某種角度來說，還是不錯的。光是那天空樹就可以堪稱壯觀了?！?p>　　“嗯?！?p>　　“我和坂田警官雖然只是幾天的交情，可卻一見如故。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到府上拜訪您的父親、母親大人，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才能培養(yǎng)出如此優(yōu)秀的警官?！?p>　　坂田本來不太抱有希望?？僧?dāng)聽到毛利這句貌似客套的話語時，他忽然有些哽咽。

　　“毛利……謝謝?！?p>　　謝謝你沒有阻止我。

　　謝謝你……給了我一次復(fù)仇的機(jī)會。

　　我……不會后悔。

　　即使殺人會讓我摘下我胸前的警察徽章，可如果能夠?yàn)楦笀?bào)仇，我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