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
大學士氣勢逼人,但沒動真怒,她引導語素,一身累贅的服飾從她身上飛離,在角落處的桌子上規(guī)整地自己疊好,她又揮手招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嘴上也沒閑著:
“你知道梁瀚宇那老東西說你什么嗎?他說你光天化日,明目張膽地帶領學城下一代,公然反叛皇室,將學城推向風口浪尖;他還說你年少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絕非學城少主的人選,加之咱們尹家再無旁系,便呼吁學者塔另擇新家族管理學城?!?p> “什么意思?學城不是世襲制嗎?他要干嘛?搞選舉嗎?”尹明朗有些摸不著頭腦。
“當然不可能,梁瀚宇自從二十多年前,靠一己之力擠進學者塔四大家族以來,總有些奇思妙想,倒是對學城做出了些貢獻?!泵创髮W士說,“但你再這么不知收斂,總有一天會吃大虧。”
想了又想,命源大學士嘆了口氣:“我還是不放心,爍兒你先忍一下?!闭f完,向尹明朗伸出了右手,無數(shù)的語素翻涌而來,依照著尹明朗完全沒見過的軌跡一一編織進他的身體,尹明朗只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流失,語素流進他的血管,沖進他的心臟,洗涮過他的全身——從此以后,他的生命不再屬于他自己,他的生死也不再由他決定了。這就是大學士的“至高玄文”,【命】字鐫刻在尹明朗身體上的每個角落,他從此便永生不死了。
“永生?!”尹明朗失聲驚呼,命源大學士安撫道:“別害怕,你還是會長大的。有我的‘至高玄文’護身,你再怎么亂來也不會有性命危險。我本來想在你成年之后再為你賦予玄文,但你這個小魔頭非不好好在學城待著——尹家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損失了,你以后好自為之?!?p> 命源大學士收起了氣勢,但是在語素平息下來之后,尹明朗仍然能感覺到身上無處不在的不適感,從此以后他的生命就拿捏在大學士的手上了,雖然是出于好意,但這感覺總歸是不舒服的。
“何止是不舒服,簡直難受炸了……難怪姑媽之前沒給我用這么逆天的法術(shù)?!币骼试刈銎鹆松煺惯\動,但是那種詭異的感覺卻永遠揮之不去。
命源大學士看尹明朗生龍活虎的樣子,不禁舒了一口氣,她輕描淡寫地說:“礙著面子,我還是要象征性地懲罰你一下——就罰你在這文昌館禁足一個月吧,你在這里好好看書,以后就不要再隨意出學院了。我剛剛下令處死了那個戲班,你要是再想看戲便招人到學院里來,學院外處處險惡,你要務必小心。”說完,她便要引導【神行】離去。
“等等!”尹明朗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姑媽你剛才說什么?你把戲班怎么樣了?”
“自然是處死了。也算是給王爺一個交代?!贝髮W士語氣平靜。
“我……我就是為了他們才跟王爺世子……”尹明朗臉漲得通紅,他自己之前喊的“人命關天”的口號突然變成了個笑話,處死一群凡人,原來只不過需要大學士的一句話——尹明朗還沒有明白,人與人生來就是不同的,低賤的人只配得到悲慘的結(jié)局,這本就是天意。
“你閉嘴!”尹明朗大喊:“姑媽!這是多少條人命??!你快下令,別傷害他們!”
“爍兒,你還小,等你長大……”
“怎么?!我長大之后就也不在乎別人的性命了嗎?跟你一樣?”
命源大學士被逗笑了:“別人的性命?爍兒,他們只不過是凡人,方生方滅,生死只在朝夕之間,你在乎這個干什么。”
“凡人……”尹明朗目瞪口呆,他這才看出來,大學士根本不在意“凡人”的生死,她甚至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對她而言,一瞬間就可以賜人永生,奪走生命則更加簡單,學者掌握著世界的本源,在很多年前,命源大學士就已經(jīng)是人間的真神了。
“姑媽,你清醒一點!”尹明朗懇求著:“你沒學會至高玄文之前也有生老病死,咱們不也是凡人嗎?”
“荒謬!”大學士站起了身,看得出來,這回她是真的生氣了。對她來說,尹明朗當眾羞辱世子只不過是個小插曲,完全不值得;而將自己貶低為“凡人”,卻是她不能忍受的。
“尹爍!你是學城少主!是尹氏家主!你是世界的中心!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尹家!”大學士怒吼著,屋子里語素也瘋狂地旋轉(zhuǎn)著?!霸谡Z法面前,十二尊神也只不過是一群跳梁小丑!你現(xiàn)在竟然說咱們是凡人?!”
她猛地一拍旁邊的椅子,椅子在語素的撕扯下直接炸成塵埃。大廳里憑空出現(xiàn)無數(shù)個大學士的聲音,與她同聲吶喊;燭火也變了顏色,這位年輕美麗的大學士站在紫紅色的光芒中,烏黑的發(fā)絲無風自動,她此時正像一尊憤怒的女神,任何觸怒祂的人都要化為齏粉。
大學士伸出右手,指向尹明朗,他們剎那間轉(zhuǎn)移到了學院之內(nèi)的議事廳,尹明朗腳下不穩(wěn),跌坐在地,周圍路過的學者們不住驚呼,也都嚇呆在了原地。
“你既然這么喜歡凡人,那就當個凡人好了。”大學士捏緊手掌,尹明朗只覺心臟一緊,他的生命都掌握在大學士手上,只要她心念一動,尹明朗的所有語法天賦便被全部封禁,他張口想要說話,嗓子竟也發(fā)不出一絲聲響。
“你早晚要因為這張嘴吃大虧,不如當個啞巴?!贝髮W士氣道:“衛(wèi)保堂何在!”
衛(wèi)保堂本來就在學院門外等著,此時便飛速跑了過來,看到眼前這一幕也是呆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帶上小少爺,讓他在外城靠自己活上一個月?!贝髮W士向前一指,虛空中光影閃動,出現(xiàn)了一扇無框之門,門外是個冷清世界,正是外城的景象。
“遵,遵命……”衛(wèi)保堂鞠躬行禮,輕輕攙起尹明朗,帶著他一步步走向那扇語法編織的大門。尹明朗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到了外城,事情的發(fā)展遠超他的想象,他表情呆滯地看向衛(wèi)保堂,衛(wèi)保堂忙從腰間摘下自己的錢袋:“事發(fā)突然,我沒帶多少錢。小少爺您先找個地方住下,大學士只是一時生氣,等她氣消了我再接您回來。”
衛(wèi)保堂一刻不敢耽擱,放下尹明朗,轉(zhuǎn)身走回光影之門,就在下個瞬間,大門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尹明朗拿著錢袋,在原地發(fā)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自己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他現(xiàn)在說不了話,也引導不了任何語法,一個九歲的孩子,就這么開始了在外城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