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日一日過去，朱慈煊和沐忠亮的關(guān)系日漸融洽，與沐天波的感情也越來越深。
這沫天波果然不愧是實用主義者，即使《資治通鑒》也只是挑著學(xué)習(xí)，許多章節(jié)都是一略而過。
這一日，朱慈煊的《資治通鑒》學(xué)到了漢劉邦卷。
沐天波捧著書念道：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shù)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
信辭謝，因問王曰：‘今東鄉(xiāng)爭權(quán)天下，豈非項王耶？’
漢王曰：然。
信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
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沐天波讀到這里，停了下來，眼神帶著希翼之光，望著朱慈煊問道：
“殿下覺得我大明與昔日的大漢比起來如何？”
”裝逼的機會又來了。古人迷信天降神童，自己若是說出讓他心滿意足的答案。想來定然又能加分不少。”
朱慈煊心中大喜，輕輕道：“以學(xué)生看來，只怕不如吧?！?p> 沐天波臉上飄過一縷喜色，問道：“殿下說來聽聽？”
朱慈煊語氣稍大一點，道：“學(xué)生昔日聽吳太傅說過，漢王雖然被項羽封在了漢中，被三秦王壓制，難有出頭之日；但文臣武將皆是忠心耿耿，上下一心，人人都想打出關(guān)中?！?p> 頓了頓，咬了咬嘴唇，發(fā)出輕微的聲音：“但是我大明卻非如此，”
沐天波眼睛又閃過幾道光，點了點頭，伸手止住了他，沉聲道：“殿下能看到這些，實屬不易，不過這些話以后只能在肚子里，卻再也不要說出來?！?p> 朱慈煊知道南明上下都在爭取孫可望‘回頭是岸’，當即重重點了點頭。
“漢王不如項羽，為何能得天下？”沐天波淡淡一笑，捻了捻胡須。
“這些道理，古今中外論述多如牛毛，自己隨便從知乎上背幾條下來，就能裝逼了，”
朱慈煊心中發(fā)笑，抬起頭，朗聲道：
“因為漢王能知人善用?！?p> 沐天波眼神又一亮。
朱慈煊心中暗暗得意，續(xù)道：
“記得吳太傅曾跟學(xué)生講過漢王的故事，漢王在洛陽的南宮開慶功宴，宴席上，他總結(jié)了自己取勝的原因：
‘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他不如張良；論撫慰百姓供應(yīng)糧草，又不如蕭何；論領(lǐng)兵百萬，決戰(zhàn)沙場，百戰(zhàn)百勝，不如韓信。
可是，他能做到知人善用，人盡其才，至于項羽，他只有范增一人可用，但又對他猜疑，豈有不敗之理？’”
沐天波撫掌贊道：“殿下小小年紀，能記住這些，真是大明之福?！?p> ”都是吳太傅教得好?！爸齑褥雍苤さ脤⒐谕私o了前任老師。
沐天波嘆息道：“吳太傅忠心為國，可惜為奸人所害，真是可惜，可惜?！?p> “那奸人是誰？是秦王嗎？”朱慈煊忍不住追問。
沐天波啊了一聲，抬頭望了望屋外，搖頭道：“殿下尚且年幼，朝中之事，暫且不用掛在心上?！?p> “學(xué)生明白，秦王如今勢大，自然動不得?！敝齑褥虞p輕嘆了口氣。
“殿下少年老成，當真難得。”沐天波欣慰得點了點頭。
“但是那些幫兇，難道也動不得？”朱慈煊反問了一句。
沐天波皺了皺眉頭，問道：“這些，都是誰告訴殿下的？”
“學(xué)生雖然年幼，但是非黑白卻已經(jīng)能分清楚了?！?p>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那些害了吳太傅的人斷不會有好下場的?！?p> 沐天波說到這里，想了一會兒，才道：“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要接受上蒼的懲罰了?！?p> “學(xué)生只希望來的快些?！?p> “殿下能分辨是非，是為大善；但是帝王之術(shù)，在于平衡。帝王眼里，沒有所謂的真正是非，只有利害?！?p> 沐天波側(cè)頭望了望旁邊抄寫的沫顯亮，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
“這話如此腹黑，自己如此年輕就懂這些，只怕與自己八歲清純懵懂善良形象不符。”
朱慈煊心中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卻只能假裝喃喃道：“這個，學(xué)生不甚明白。學(xué)生只希望忠臣有好報，奸臣應(yīng)該殺了?！?p> “殿下年幼，加上心地善良，如此之想在情理之中，”
沐天波笑著捻了捻胡須，指著《資治通鑒》，大聲道：“殿下若能將資治通鑒里面的精要都掌握，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p> 朱慈煊嗯了一聲，躬身道：“學(xué)生謹遵老師教誨?！?p> 沐天波拿起資治通鑒，望著上面的文字，悠悠道：
“資治通鑒記錄了上百位君王的事跡，你可以從這些君王上學(xué)到許多，但是老師希望你能向漢高祖學(xué)習(xí)?！?p> 漢高祖是何許人，厲害不得了。
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奴隸出身的皇帝石勒，曾說：
“脫遇光武，當并驅(qū)于中原，未知鹿死誰手。朕若逢高皇，當北面而事之，與韓彭競鞭而爭先耳?！?p> 可見漢高祖劉邦之強。
但自己是朱家子孫，自然不行，朱慈煊搖頭道：“學(xué)生倒不覺得，學(xué)生認為應(yīng)該向太祖學(xué)習(xí)才對?！?p> 沫天波搖頭道：“太祖兵法、謀略、用人之才皆冠絕當世，乃是天授而成，不可學(xué)也。漢高祖的兵法不如韓信，謀略不如張良，政略不如蕭何，而其能得天下，全依賴其用人之道?！?p> 說到這里，重重說道：“殿下若想一展胸中抱負，非學(xué)會駕馭善用能人不可?！?p> 他將駕馭和能人兩個字說得特別重。
朱慈煊自然明白沫天波的話，能人要善于駕馭，若是駕馭得好，自然事半功倍，但若是駕馭不好，容易反噬，就如玄幻小說中的誅仙劍一般。
當即點了點頭，低聲道：“老師的話，學(xué)生定當謹記在心?！?p> 說著雙眼發(fā)出好奇之光，問道：“劉邦能得天下，手下有韓信、張良和蕭何，依著老師看來，如今我大明誰可謂韓信，誰可謂張良，誰可謂蕭何？”
沐天波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初漢三杰，皆是千年才出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能得其一便是僥幸，豈能三者俱全？
若勉強而論，以老師淺見，晉王統(tǒng)帥三軍可謂韓信，秦王治理后方，可謂蕭何。只是帝師張良算無遺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卻是沒有合適人選。
即使如此，四年前，晉王和秦王精誠聯(lián)合已經(jīng)打得滿清節(jié)節(jié)大敗，可惜，秦王一念之差，最后功虧一簣?！?p> 說完，重重嘆了口氣。
原來在數(shù)年前，永歷政權(quán)接受了大西軍孫可望和李定國聯(lián)合抗清的建議，定都安龍府。不久，以大西軍余部為主體的明軍對清軍展開了全面反擊。
李定國率軍八萬東出湖南，取得靖州大捷，收復(fù)湖南大部；隨后南下廣西，取得桂林大捷，擊斃”清“定南王孔有德，收復(fù)廣西全??；然后又北上湖南取得衡陽大捷，擊斃”清“敬謹親王尼堪，天下震動。同年，劉文秀亦出擊四川，克復(fù)川南、川東。孫可望也親自率軍在湖南取得辰州大捷。
東南沿海的張煌言、鄭成功抗清軍隊也乘機發(fā)動攻勢，接連取得一連串勝利，并接受了永歷封號。
一時間，永歷政權(quán)名義控制的區(qū)域恢復(fù)到了云南、貴州、廣西三省全部，湖南、四川兩省大部，廣東、江西、福建、湖北四省一部，出現(xiàn)了南明時期少有的興旺之象。
但后來因為秦王孫可望嫉妒晉王李定國功高，逼其出走，大好局面就此喪失殆盡。
朱慈煊見沫天波面色凝重，知道他定然為此事心痛惋惜，不敢出聲發(fā)問。
許久，沐天波才嘆息道：“我大明人才輩出，從秦王到晉王、蜀王、延平公。這些人若是能用好，恢復(fù)大明江山指日可待。”
說到這里臉色更憂，重重嘆氣道：“可若是駕馭不住，則可能引發(fā)大亂?！?p> 朱慈煊心想，這幾個大大都有獨立募兵能力和財權(quán)，已經(jīng)是地地道道的軍閥，如何能以普通臣子看待，
雖這么想，嘴巴上卻說著冠冕堂皇的政治話語：“這些人都對大明忠心耿耿，學(xué)生相信在父皇和老師的謀劃下，定能將他們團結(jié)在一起?！?p> 沐天波聽了一怔，嘴角露出一縷笑容，低聲自語：“但愿如此吧?！?p> 朱慈煊沒有點破，心中嘆了口氣，便繼續(xù)與沫天波討論用人之道。
經(jīng)過一番講解和爭辯，朱慈煊大有收獲，不僅加深了用人方面的見解，更聽到了南明重臣李定國、劉文秀等人的故事。
沐天波見朱慈煊喜歡，便將授課方式改成半日講解《資治通鑒》，半日講解南明武將。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決定，卻令朱慈煊一生受益，將他一步步推到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