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兒輕伏在門前，聽到外面并沒有什么聲響，當(dāng)下凝眉。
又復(fù)聽了一會兒，才徐徐走回去，吹滅了半盞油燈。
屋子里瞬間變得漆黑一片，只有一縷微弱的月光從窗外傾瀉進(jìn)來。
院中的夜來香濃郁的味道也順著窗戶飄了進(jìn)來，顧承風(fēng)下意識地去關(guān)上窗戶，卻被林筠兒攔住了。
“屋內(nèi)有些憋悶，還是別關(guān)窗了。”
林筠兒走回到床邊坐下，眼睛卻是看著從大堂散進(jìn)門縫的那一縷光。
光線微弱，卻有黑影綽綽。
顧承風(fēng)才意識到，有身子的人是最怕環(huán)境憋悶空氣閉塞的，雖然夜來香的味道有些擾人心神，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問題。
他也走到床邊坐了下來，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人，卻看到林筠兒用手指著門外的地方，示意隔墻有耳。
顧承風(fēng)沒有說話，只是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你如何得知門外有人？
林筠兒垂了垂眼，在他手心用指尖輕輕劃了一個“靜”字。
靜，太靜了。
這個時辰，也不過是一更剛起，還早。
他們上來的時候，樓下那群人還有說有笑地四海暢談，即使他們在屋內(nèi)，也應(yīng)當(dāng)聽到些許雜音才是的。
而此時，卻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察覺得到。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一群人，都有鬼。
顧承風(fēng)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決心和林筠兒順著他們將計就計。
顧承風(fēng)故意壓低了嗓子，卻又要保證偷聽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筠兒，你今日提及的酆都南郊，確有其事？”
林筠兒爽朗一笑，明明聲音很大卻還要故作壓低了嗓子的樣子，
“噓！你輕聲點，別讓他們聽去了。
我故意說是南郊，就是想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自己去南郊送死。
你也知道的，那南郊鬼林一看就是一片死地，怎么可能在那里?！?p> “那……真正應(yīng)該去的是？”
顧承風(fēng)也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卻側(cè)耳旁聽著屋外的動靜。
一時躁動，又一瞬間陷入死寂。
所有人也都在屏息凝神，等著這一答案。
林筠兒清咳了兩聲，悄聲說道，
“今日我們從茶山竹海過來，我見東方霧隱處似是有一宛如龍蛇般的遠(yuǎn)黛青山，聽聞那是龍眠山。
紫氣東來，神龍現(xiàn)首。
我猜，定是在那一片祥瑞之地。”
“那我們是否現(xiàn)在就動身前去？”
“不急，現(xiàn)在時辰太早，外面還有很多人將睡未睡。
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呢，行動不便。
我們等到四更天，人都睡熟了之后，再悄悄動身?！?p> “好，那你先睡一會兒，我出去看看?！?p> 這一唱一和地倒是真若有其事似的，顧承風(fēng)輕輕推開門，探出頭去。
只是他看到客棧下面，依舊是一幅繁鬧的景象，喝酒劃拳，談笑風(fēng)生。
他暗自一笑，知道這些人的確已經(jīng)全聽了去，又將門關(guān)上回到屋中。
他們兩人這將計就計也只是臨時起意，卻配合得天衣無縫。
當(dāng)年既是為了同一個理想而選擇在一起，想來這些年，倒也真是生出了許多默契。
茶桌旁，徐大智與徐若愚兩人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相互點了點頭，就走出了客棧。
他們所想，林筠兒所謂的時間太早，出門未免引人懷疑，所以打算四更才起身。
那不如，就由他們先一步過去，先到先得。
人們對于萍水相逢的人，大抵信任度都不夠，所以當(dāng)面問出的答案也就至多只能信任三分。
可是他們對于背后竊聽到的東西，尤其是聽到了與當(dāng)面聽到的東西截然不同時，那一定會對竊聽到的東西深信不疑。
他們對人對事的有所保留，也同樣是他們看人看事的態(tài)度，覺得所有人也同他們一樣。
總想著害人的人，肯定也同樣覺得有人一直想要害他。
所以，他們覺得，光明正大告訴你的一定不可信，背地里聽來的才是自己真正該知道的，甚至還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而感到竊喜。
最終，自作聰明反被聰明誤。
更何況，林筠兒所言其實也算的上九真一假，龍眠山是真，紫氣東來是真，祥瑞之地也是真，鬼林乃九死一生之地也同樣是真，這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倒是讓他們也聽不出來蹊蹺之處。
如果他們兄弟二人當(dāng)真是行徑磊落之人，那林筠兒在樓下與他們所說的話，其實都是真的，也算是彼此坦誠相待了。
只不過有些人偏偏要做那梁上君子，對他說真話不愛聽，卻對那虛妄之言情有獨鐘，到時候吃了癟，也不算是有負(fù)于他。
看著徐家兄弟走了，客棧里的人也都不動聲色地悄悄跟了上去。
他們自是知道，徐家兄弟一定是得了什么可靠的消息。
當(dāng)然，不能讓他們近水樓臺先得月。
這些人平日里也不是吃素的，出來混的，見者有份，總得人人都分上一杯羹。
而且，現(xiàn)在既已有人走在了最前，那跟著車轍子走的人，也便不算做太危險。
客棧里又安靜了下來，這次是真真正正的安靜了，因為除了那間天字一號房，再也空無一人。
“今日之勢，你有何看法？”
顧承風(fēng)見四下無人，便又重新問了起來。
“今日初來酆都，我見城外南郊氤氳之氣彌繞，如此鐘靈毓秀的寶地卻有迷霧累月不散，必藏結(jié)界。
那片鬼地陰氣極重，怕是山間亦有玄機(jī)。
我見城南近郊武隆山區(qū)地勢險峻，多有奇峰怪石毒蟲異獸，想必爹爹所言絕頂峰定是在此山間。
我故意放出風(fēng)聲說是在東邊，是早已料定那些人貪生怕死，鬼林之地不敢闖，可是那龍眠之山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便去的。
本來我之前也有在這兩處之間猶豫不決，可是今夜一觀酆都風(fēng)貌，人情世故，便知這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境，就確定了，是南郊。
承風(fēng)，赤髓刀如何了？”
筠兒在黑暗中觸了下他的手，她的手已有些冰冷，卻滲出了汗。
“還壓得住?！?p> 說罷顧承風(fēng)便將背后破粗麻布的行囊拿至身前，包裹赤髓刀的破布囊在黑暗中閃著一縷幽幽的紅光，輕微的震顫好似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一般。
“希望此行事了，赤髓歸源，你我能再不問江湖事?！斌迌合蚝罂苛丝?，手指輕輕按壓著太陽穴，“今日我觀城中地狹人稠，不過三四家客棧，百姓也不過幾十戶。
粗略算下來，此次聚集的江湖客可有千余人，但都是一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角色。
然而最有名的長安金刀世家，一直未曾謀面。
還有，還有很多我只在寒山卷中拜讀過的高人，他們都沒有出現(xiàn)。
到底是誰泄露了風(fēng)聲，知道我們會來此地，派了這么多想送死的人來擋路？
最奇怪的是一個人，謝語霖。
凌云謝家，只有寒山疑卷中略帶過幾筆，自古行蹤詭秘飄忽不定，武功路數(shù)也不能得知一二，且看今日那人，我只覺是心性無常之人，你務(wù)必要多加小心才是。
其余諸人，包括那徐家兄弟，也萬不可輕信。
來的人，不應(yīng)該只有這么少。
一定，一定還有在暗處的?！?p> 顧承風(fēng)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那徐家兄弟雖然劍走偏鋒，武功路數(shù)不按常理出牌，可畢竟不過蠻力與巧勁之間的取舍罷了，倒是不足為懼。
只是那謝語霖，你可有看出深淺？”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