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p> 無殤還是老樣子，簡單地應(yīng)了一聲。
“不知拾兒姑娘那邊，又是作何安排，可需要我去……”
“不必，你什么都不用管，她對此事并不知情。我倒是也很好奇，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不知情？”胡掌柜先是一愣，又駭然悵嘆道，“既然沒有交代任務(wù)，那又為何特意把她安插在葛中離的身邊？”
“你在問我？”
無殤依舊沒有抬頭，可是她的聲音中透出來的，卻是像有一千雙眼睛在盯著胡不得一般，令他焦灼難耐。
“不敢?！?p> “那丫頭心思太淺，與她說些什么，她也藏不住半日，倒不如一切順其自然。要知道，不變中的瞬息萬變才最為有趣。反正，現(xiàn)如今這局勢還尚在掌握之中。”無殤提起筆來，站遠了些，仔細地觀摩桌案上的紙，又搖了搖頭，繼續(xù)點墨輕描，“那邊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還有其他的事交代給你?！?p> “可是……”胡掌柜有些急了，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然而再看對方還是悠然自得地輕繪畫卷，“她們已經(jīng)知道拾兒知情了，雖然現(xiàn)在拾兒不在這里，可她們必定早已想到了是你派她去的。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草驚蛇，何不如提前收網(wǎng)？”
“不急，還差一人。收網(wǎng)的時候，怎么能漏掉最大的那條魚呢？”
“誰？”
聽到這話胡掌柜又是一愣，他以為自己盯著陳荷與孫氏的往來已經(jīng)夠久的了，可是他卻從不曾知，還有第三人參與。
“我也不敢確定，只是單憑她們兩人，不管是復(fù)仇也好，奪權(quán)也罷，是成不了事的。而那個一直沒敢現(xiàn)身的人，才是在背后籌劃一切的人?！?p> “那現(xiàn)在……”
“等。”
“等，又是等。你可知你的不確定，差點讓拾兒姑娘白白送了性命？不知這般以身試險，是否也是閣主的意思？”
他看著無殤仍在筆走龍蛇，雖然看不大清，但隱約看到好像是張人像。
“他對那幾個孩子太過心慈手軟，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他們已經(jīng)不小了，該有他們自己的打算。難不成，自己的生死還總是要依托別人去負責(zé)么？”無殤收住筆，又站遠了一些，這一次她看到畫時，輕撫鼻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這樣，才有了他的神韻。”
胡掌柜突然獨自一人發(fā)笑了起來，“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從許蒙開始，你算計了堂昭鈺，算計了少閣主，又到拾兒，還有葛中離，無外乎還有鬼頭張，更算計了陳氏與孫氏兩家人，現(xiàn)在，居然連閣主都在你的局里……”
“不，你少說了一個。”無殤的聲音很是輕快，她現(xiàn)在的心情暢然，因為畫出了她想要的東西，她只是又換了一支筆，開始在畫上題字，“還有我自己，我可是第一個入局的人呢?！?p> “是啊，天下的人，都逃不過你的局。這天底下，可還有你算計不到的人？”
“有?！?p> 她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很明顯的眉間濃愁緊鎖，連周圍的天都似是跟著暗沉了下來。
這是她鮮有的眼神，幾乎從未有人看到過的眼神。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將這天下人盡數(shù)拉入局中，也只是為了那一個她唯一算計不到的人。
那個，她此生都不想再提及卻不得不提的人。
胡掌柜苦笑了一聲，“呵，那他一定比傳聞中的死神更為可怕?！?p> 無殤手中的筆一頓，一滴墨落在了留白處，看起來極不協(xié)調(diào)。
死神……
這個名字，傳到無殤的耳里時，與旁人的驚恐不同，她的眼中盡是說不出的憐憫之色。
“你怕么？”
無殤終于抬起頭看了胡掌柜一眼。
胡掌柜笑得有些不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試問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什么？”
“怕好好活著?！?p> 聽到這里，胡掌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句話才是真正戳進了他心底害怕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氣，只得冷冷自嘲，“是啊，死不過是眨眼一瞬間的事，活著，卻要比死難上千百倍了。我沒什么好怕的，我為你辦事，就是為了知道當(dāng)年一局贏過天胡神仙的人是誰。那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拉著他一起下地獄?！?p> “嗯，有些時候，仇恨的確能幫人更好地活著，人的感情還真是微妙的很呢?！睙o殤的筆已經(jīng)放下，此時她還在細細品賞自己剛剛完成的畫作，“你且來看看，像與不像？”
得到允許，胡掌柜終于敢靠近一觀。
這畫中之人，是個落魄邋遢的糟老頭子，老頭子捧著一壇酒，躺在樹下往嘴里灌，而她方才所說的神韻，便是這老頭子眼中的不羈與清高，與這萬人鄙棄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落差。
畫的右邊，題了兩句話——子非南陽，何必擾我愁腸；見故思量，莫道長毋相忘。
“這是？”
他看著這畫中人有些眼熟，卻總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此前，我自酆都見過他后，就知道此人定非等閑之輩，可是一直沒有猜出來他的身份。直到今日有暗哨告訴我他昨夜的一些舉動，我想我應(yīng)該猜出來他是誰了。這老東XZ得可真是深吶。”
胡不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這是……酆都城那個終日爛醉如泥的老酒鬼？”
無殤點了點頭，“他便是你接下來的事?！?p> “知道了。”
胡掌柜接過了一個黑色的竹簡，便知曉此事并不是很棘手，尚無性命之憂，便要告辭離去。
“等等?！睙o殤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你是不是忘了，交代什么？”
胡掌柜看了看手中攥著的竹筒與茶包，他剛剛緊張得手心已經(jīng)沁出了汗，卻偏偏忘了手上還拿著東西，又再次呈遞上去，“對了，這……”
“放那邊吧?！睙o殤的眼睛瞥到了一旁的博古架上，示意他放這就好，看著面前的人好像真的沒有意識到似的，她只能明確地敲打一下，“那個竹哨，我是讓你萬不得已之時才能用的，你怎可用得這么隨意？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那你便是無用之人了。一個知道的太多卻沒有用的人，你應(yīng)該知道是什么下場?！?p> “若非我以哨音相要挾，拾兒姑娘與葛少俠豈不早已是那枉死的冤魂？這還不算萬不得已？”
“不用你出手，自會有人相助。你莫不是安逸的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眼睛，卻不是手腳。”
“那里還有你的人？”
無殤的眼線眾多，他是知道的，可他一直以為，每一個暗哨都只負責(zé)一片區(qū)域，卻不知道他盯梢許久的地方竟然還藏著別的人。
“你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才是最安全的?！?p> 胡掌柜發(fā)出一聲苦笑，有些自嘲，“是啊，我怎么偏偏忘了把自己算進去?？v使我知道的比別人多些，我也不過是你局里的一顆隨時可棄的棋子罷了。”
“不，你還算不得棋，有犧牲價值的人才能稱得上棋子呢?！睙o殤取下了博古架上的茶包，輕輕嗅了一嗅，“嗯，的確是好茶，你自己去西市賬房那里領(lǐng)銀子吧?！?p> “我不要銀子，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去領(lǐng)?！?p> 無殤的語氣含威不露，恬淡間透著不容置喙，“辦完了我交代的事，若你還有命在，我自會告訴你那人是誰。公平買賣，有來有往，可這利息我卻是不收的，我最討厭欠別人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