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婭道：“這事兒我知道！”
林附疑惑：“你知道？”
阿婭道：“是啊，我剛進華城時請教過一位老板，聽他講了大大小小的華城相關的東西，事情……”
鳳安知問道：“可是那個玉器店老板？”
林附也驚道：“玉？”
“什么玉？！”
那兩人沒有發(fā)現(xiàn)林附的反常，阿婭同鳳安知點點頭，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你果然連這個也查了……對嘛！就是那家店?！?p> “說是幾年前，兩支商隊互爭，爭執(zhí)間打傷了人，因為其中一個商隊有外來文牒在手，衙門把人關了兩天就放了后來那個商隊越來越囂張，竟出言侮辱圣上……就是嘉瑞帝，然后就被‘卡擦’…滅口了?！?p> 阿婭道：“那事當事人中還有當時的皇商……就是你爹呢！”
鳳安知看了她一眼：“我知道?！?p> 阿婭沒在鳳安知臉上看出什么異常，就興致低迷的垂下腦袋。
“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是坊間謠傳……”
鳳安知默默搖頭，解釋道：“不算是謠傳，的確死了一支西蜀的商隊，可真正被殺的原因，殺人的是誰，到無從得知。”
林附道：“這么說，是確有其事嘍！”
阿婭弱弱地插嘴：“不會真的是你爹他們……”
鳳安知眉梢微挑，像是故意要嚇她，“那可說不準……”
阿婭抱緊林附胳膊，安心了不少，借機反駁道：“你休要嚇我！誰還沒個武功高強的哥哥……”
她嚇唬完鳳安知，又轉頭問林附：“午時了，哥，留下吃飯吧！”
林附瞧這天色滾燙，云層翻涌，雖有陰云，也確實已經到飯點。
他道：“聽說鬧市街口一家包子鋪肉汁可口鮮美，我念了好久，今天得空去吃一吃?！?p> 阿婭道：“好吃你帶給我嘗嘗！”
林附笑著，眼神溫柔：“好?！?p> 林附來時不走尋常路，去時也悄無蹤影，一身黑衣打扮，白日里應該最明顯，可偏偏家中明衛(wèi)暗衛(wèi)一概不覺，鳳安知覺得，“嗜血鬼魅”這一稱號雖然夸張，嗜血不清楚，鬼魅倒是真的。
鳳安知道：“餓了吧，去吃飯?！?p> 卻見阿婭安靜地駐足停留于林附消失的方向，面容沉靜，不似剛才那般咋咋唬唬撒嬌耍賴。
鳳安知眉頭微皺，擔心道：“怎么了？”
阿婭道：“他有事瞞著我，雖不說，我卻能感覺到?！?p> 鳳安知道：“你幫不了他……”
阿婭道：“……我知道”可我想幫他。
少女的眉眼舒展，復雜情緒轉瞬即逝，表面上已經完好如初，像是在表露——不用擔心我，我很好一樣。
*
再看孫漸清這邊。
這狀元郎大抵是史上最窮酸的一位，被林附扔在這遠郊官道，無銀無票，無車無馬，凄涼慘淡。吳老板提出幫他去官道攔車，路過的商隊雖不多，但還是有的。
孫漸清委婉拒絕，倒不是為了面子，只是不想再欠老板人情。
客棧牌匾高高掛起，“狀元”二字筆鋒蒼勁有力。本來應該再等等，等墨都干透，再雕刻完整，可老板等不及，興高采烈的就掛上了。
老板聲音愉悅的像是在過節(jié)。
“大人慢走……再來玩??！”
孫漸清客氣的應下，往城里走去。
也不知是什么運氣，大約走出去幾里路，空中天色漸暗，逐漸形成密布的陰云，再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小雨又在平和的風中，逐漸長大，變成豆粒滾珠悉數(shù)砸下。
“這回可完了……”孫漸清想。
瞧這雨下的熱鬧，一時半會兒大概是停不下來的，沒法子，孫漸清躲在樹下躊躇片刻，隨后一鼓作氣狂奔出去，不過是反方向，照原路跑回了客?！苡?。
孫漸清幾乎能想象到老板會說：大人，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再來玩了！
跑得三魂七魄都已經分離，一身官服慘不忍睹，已然變成了落湯雞，孫漸清揪著濕漉漉的衣襟推開客棧大門，著急地大喊一聲：“老板……！！”
孫漸清精神一頓，僵在原地——
他和林兄吃過的酒水盤子都還沒整理，那盞盛過美酒的瓷杯上，落下了兩滴暗紅色的水珠，貼在杯壁，順著一條長長的水痕，直到盡頭……斑駁暈開。
吳一滿雙目圓睜，那雙未閉的雙眼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在驚恐掙扎甚至還帶有極大的困惑。他的背上只有一刀。
僅有一刀，
卻是斃命一刀。
小二跪在老板的身邊，眼眸子通紅，是嚇得，是哭的，呈現(xiàn)出一種浸染眼瞼的血色，透著絕望，崩潰，以及不敢置信。
一絲寒氣爬上孫漸清的脊背，似乎凍結了他所有的感官，九月天，空氣炎，他卻已入骨僵冷，入髓冰寒，入體瑟瑟，口難開，話難言。
眼里是比慘倒在地的老板大十倍的驚恐。
“老板……老吳……吳一滿！”小二嘶喊，一遍一遍對著吳一滿的身體呼叫，努力想把趴在地上的老板翻身躺好——就像他平時喝醉了的時候一樣。
他臉上鋪散開的雀斑本是喜悅的象征，如今已經被滾落的珠子撞開，放大成一個兩個不能挽回的悲劇。
“啊啊啊啊啊……”
孫漸清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著腿驚慌失措地，完全不顧形象的大喊大叫，配合著磅礴大雨，更加凄厲惶惶。
他喊叫了良久，比常人更加白皙的臉蛋此刻當真是慘敗不見一絲血色，猶如死物，就是這客棧中有兩個躺地的，一眼也分辨不出來。
篩子一樣抖了有一刻鐘，連突如其來的大雨也漸漸消散小去，孫漸清僵著腦袋，低頭瞧見身上這遭受了百般“虐待”的六品官服，怔了怔，似乎才想起自己還是個當個官的，當?shù)倪€是大理寺的職位。
孫漸清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雖然臉色煞白，五官僵硬凝固，他還是努力起身，作出當官模樣。
“小二，別翻?！睂O漸清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就像吳二半一樣，想必一開始，小二也是這副驚恐的舉動。
“若是想找出兇手，若不想讓兇手逃掉，就別動！別毀了證據(jù)！”
小二本自顧自的動手，完全已經瘋癲狀不認人，一心一意的想把老板的尸首擺正，試圖營造出他喝醉昏睡過去的假象。直到聽到孫漸清這一句話，才停手。
吳二半轉過臉，面臉悲切，面目悲涼。
他道：“大人，老板素來瀟灑，雖長得嚇人，卻溫和向善，自我來此，從未見他與人結過仇怨?？赡侨?，蒙著臉，背著刀，卻是同老板認識的?！?p> 孫漸清大驚：“兇手你見過！”
吳二半點點頭，使勁抹掉眼淚。
孫漸清警惕道：“那人呢？”
吳二半像是癡傻了一般喃喃道：“老板待他和善，似乎是久別的老友，催促我去取酒……”
孫漸清焦急打斷他的復述，捏住小二的肩膀用力：“那人在哪？在哪！”
吳二半一把推開孫漸清，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一聲脆響，徹底驚醒了驚恐中的孫漸清，也打醒了小二自己。
“走了！”吳二半道，“老板的尸體就在那里，我害怕，我跪在那里不敢動彈，那人連理都懶的理我，徑直走我身邊離開了……”
“我沒用……我真沒用，那人看了我一眼，我就一步也不敢動，一句話都不敢說……吳二半，你可真沒用??！”
孫漸清似乎松了一口氣，一言不發(fā)，跌跌撞撞的走出客棧。
客棧的匾額剛經過初雨洗禮，就連木頭，都變得嶄新陳亮，煥然一新。
只是濃墨未干，染黑了周圍一圈，這新匾額也廢掉了。
先前興奮大笑的男人，也已然無了聲息。
孫漸清卷起袖袍，拭凈滿臉的雨水，再從懷中取出林附留下的信號器，抽動機關，送至天空。
絢麗的顏色綻放在初晴的空中，如雨過天晴才展顏的彩虹，足以讓人心動。只是虹為一瞬，滿腳的泥濘卻昭示著隱藏在暗中的斑駁污穢。
那是人踏足過的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