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后,十六宅福王府內(nèi),李閑練完功后,吟誦著元和年間傳遍大江南北的《琵琶行》,手持一琵琶,生疏地彈奏著詩中所述的《霓裳》、《六幺》曲目,怔怔出神。
福王妃緩緩走來,李閑連忙起身問好。福王妃擺手,一個丫鬟當(dāng)即取走李閑手中琵琶,她笑道,“閑兒,你真是和你父王學(xué)壞了,整日就知道飲酒作詩,沉迷樂曲?!?p> 李閑暗想著十六宅中的王爺不飲酒作樂,難道去造反不成?嘴上卻說道,“母妃教訓(xùn)的是。孩兒今后定會認真修習(xí)六藝,效忠大唐,回報皇舅的信任。”
福王妃白了他一眼,說道,“閑兒,你甚么時候這么油嘴滑舌了?為娘今日來找你,是要商量你的婚姻大事?!?p> 李閑一驚,五年來,他早已知曉皇室婚姻由不得個人做主,想到了那驚艷的崔氏女冠,不由得心中一痛,說道,“母妃,孩兒還小得很,尚未考慮過婚姻大事?!?p> 福王妃道,“此事由不得你。是皇上做主,想把郭貴妃的小侄女郭妙真許配與你。”福王妃沉吟片刻,“皇上是想討好郭貴妃。我見過妙真小娘子,是個美人胚子,我倒是挺喜歡她的。她比你還大了一個輩分,若是嫁給了你,親上加親,豈不更好?”
李閑無奈,只得應(yīng)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孩兒只好遵命了?!?p> 幾日后,十六宅福王府內(nèi)迎來貴客,卻又恰逢福王和福王妃不在府中。李典告知李閑,李閑只得前去客殿接待。
只見客殿中坐著一和李閑差不多年齡的華貴女郎,那女郎容貌艷麗,一顰一笑之間令人心動。她看到殿外來人,便裝模作樣,嘗著下人奉上的清茶,眉頭一簇,喝道,“你們福王府喝得就是這破茶?和我郭府中的‘銀針白毫’真是差遠了!”
侍茶丫鬟顫抖跪地,“小姐喝得茶葉,是用王府中最好的茶葉煮的。珍兒不知道小姐的口味,珍兒該死!”
那女郎端詳著手中的杯子,又說道,“你們福王府就是用這破玩意喝茶?我們郭府一直都用的是鎏金茶盞!”
李閑看到殿內(nèi)情景,猜測這貴客就是他的未婚妻郭妙真,有些發(fā)怒,徑直入內(nèi),先是讓那喚作“珍兒”的丫鬟退下,盯著郭妙真說道,“郭小娘子,既然你瞧不起我福王府,為何還要來我府中?這般侮辱,你是不是看不起當(dāng)今皇上的親弟弟?”
郭妙真臉色一變,隱約察覺到做的有些過了,看出了眼前之人就是那福王之子李閑,咬牙說道,“你這小賊,胡亂栽贓于我,我……哪里瞧不起福王府了?我只不過是……想來看看福王的茶藝罷了,沒想到傳說中的福王,茶藝竟令我不敢恭維?!?p> 李閑冷冷道,“郭小娘子,您是千金之軀,既然茶喝了,也知道了我爹的茶藝不怎地,那您還有何要事需要在下奉陪?”
郭妙真滿腔怒火,她狠狠瞪了李閑一眼,一本正經(jīng)說道,“聽說……皇上給我許了一門親事,我……我特地來看看他長甚么,樣?!彼f到最后幾個字,竟忸怩起來,表情愈加不自然,臉上一片緋紅。
李閑一愣,暗想著單說容貌這小娘子長得還是極好看的,怒氣稍微退卻,尷尬說道,“郭小娘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尚未……嗯,你我就見了面,有些失了禮數(shù)?!?p> 郭妙真不屑道,“那又如何?李閑,我問你,你會不會作詩?我知道你可以出閣,五日后,太子會在玉真別館舉辦一場雅集,你要不要同去?”
李閑道,“抱歉,郭小娘子,在下不會作詩。對太子的雅集更是不感興趣?!?p> 郭妙真道,“切,還在下,那我就是‘在上’了?不會作詩,總是會背罷?你若不去,我就告訴我姑姑你欺負我!”
李閑大驚,這郭妙真的姑姑可是當(dāng)朝郭貴妃,萬萬不可得罪,只好答應(yīng)。
五日后,李閑并未帶上李典,而是獨自一人,仗著初學(xué)武藝,偷偷溜出王府朝著玉真別館而去。這玉真別館,是當(dāng)年玄宗皇帝為他妹妹玉真公主所建的道觀,據(jù)說曾是玉真公主和大詩人李白、王維等人偷情的場所。
還未走進道觀,李閑就遠遠聽到觀內(nèi)傳出來陣陣奏樂之聲。一進觀門,就看到一群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和年輕小姐,意興闌珊,舉杯對飲。觥籌交錯之間,吟詩誦曲,好不熱鬧。
人群中最顯眼的那人,年約二十出頭,正是當(dāng)朝太子李恒。他周圍立著一群漂亮的公子小姐,個個貼臉恭維著他。李恒看到來人是堂弟李閑,近前一把摟住他,熱情道,“閑弟!”李閑輕推開他,施禮道,“皇兄?!?p> 李閑坐定隨意應(yīng)酬了幾杯,郭妙真就笑著靠了近來,她朝著身旁一人撒嬌道,“昌哥,這就是我的未婚夫李閑?!?p> 李閑一愣,隱隱記得那“昌哥”名為裴禹昌,出自河?xùn)|裴氏,是當(dāng)朝宰相裴度之孫。
裴禹昌“哦?”了一聲,神色不善。瞥著李閑就開始顯擺,出口成章,當(dāng)即作詩一首,詩曰:
玉真別館金鱗開,青娥顰笑迎風(fēng)來。
此景只應(yīng)花間散,此情可憶已惘然!
“好詩!”眾人拍手喝彩?!芭峁影氩匠稍?,比肩曹植,明日便可名揚長安城!”
裴禹昌一臉得色,傲然看著李閑。郭妙真那雙明眸在裴李二人間掃來掃去,她嬌聲道,“閑哥,你也來作一首詩嘛?!?p> 李閑只覺這郭妙真是有意引起他和裴禹昌爭風(fēng)吃醋,想到自己冒牌郡王的身份,于是開口說道,“我不會作詩,只會背。我就來背兩句應(yīng)景的詩罷?!痹娫唬?p>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觀內(nèi)頃刻間安靜下來,眾人都怪異地看著李閑,連太子都有些不喜。李閑沒料到眾人的反應(yīng)這般激烈,悻悻一笑,轉(zhuǎn)身朝著觀后的假山快速走去。
李閑立于假山之前,忍住心中躁動,開始想師傅教他的武功口訣。不知是一個時辰后還是多少個時辰之后,假山前走來一踉踉蹌蹌、一身酒味的貴公子,冤家路窄,此人正是裴禹昌。他口中無意識地吆喝著“妙真,妙真”,待看到李閑,醉道,“李閑!你……你竟敢和我爭奪妙真!我和妙真青梅竹馬,皇上卻要將她嫁給一個不會作詩的落魄郡王!你于我有奪愛之恨!我……我要殺了你!”
說罷,他甩袖將手中酒杯砸向李閑。李閑本就有些無名怒火,見他無故挑釁,接住那酒杯,身體一閃,白云一指如電而出,直指裴禹昌胸骨“華蓋穴”,裴禹昌從小沉迷酒色,只會吟詩作對,哪里懂得武藝?來不及防備,玄色內(nèi)氣入體,“撲通”一下重重倒地!
李閑慌忙把手伸向裴禹昌的鼻孔,已是沒了呼吸。他冷汗直冒,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殺了人,而且這人還是當(dāng)朝宰相之孫!他雙眼直瞪,小嘴微張,起身就要逃走。
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你就這樣走了,豈不是恰好證明了殺人兇手就是你?”李閑面色大變,當(dāng)即惡從膽邊生,右手凝起白云一指,順著那聲音傳來之處直點而去!那人拔出佩劍,一道劍氣撥開李閑手指,卻見那手指纏住長劍,抓住了她的神門穴,登時一絲玄色內(nèi)氣入體,長劍“噌鐺”落地,手卻還被李閑抓著。她慌忙縮回手臂,“你……登徒子!”
李閑訕訕,暗道此人劍法還算不錯,退后兩步,定睛一看,來人一襲羽衣,頭頂高挽小角般的發(fā)髻,其后如長練般鋪到婀娜腰身,竟然是幾個月前興道坊那讓他念念不忘的女冠!
李閑左右為難,看到自己殺人之人,竟然是自己念念不忘之人,硬著頭皮嚇唬道,“原來是興道坊的坤道!你既然看到我殺人,我便不能容你!修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說罷凝指就要動手。
那女冠笑道,“憐香惜玉?你確定你能打得過我?而且,我不是來和你打斗的,我是來幫你的!”
李閑放下手指,“哦?你要怎地幫我?”
女冠頤指氣使道,“你先把那死人丟到假山下的池塘里!”
李閑照做,默念著他師傅經(jīng)常念的“阿彌陀佛”,強忍著不適,將尸體拖入了池中。
女冠又嫵媚勾手,“你跟我來。”李閑心中暗喜,自己對她日思夜想,如今終于有了見面機會。但被她握著把柄,小心提防,跟著女冠去了假山另一側(cè)的小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