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之聲從花樓中傳來,黎清緊緊盯著窗外,一刻也不敢放松,可是今夜卻連半個孤魂野鬼也沒有。
月色如水,有女子從窗前走過,黎清看了她一眼,忽然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倒霉。
這女子腰上別著一束小小的菖蒲和艾葉,低著頭,匆匆進了花樓中。
過了今夜就是端午,家家戶戶都掛菖蒲艾葉,孤魂野鬼自然不會肆意出來胡鬧。
她心中嘆息一聲,不知不覺已是深夜,花樓笑聲歡快,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成雙成對的人影從花樓中出來,隱沒在黑暗的花木之中,這四周不知藏著多少獨立的廂房。
又是兩道人影走了出來,一個丫鬟提著大紅燈籠,小心在前面照亮,后面的人不似江南兒女細膩,生的十分高大,穿一身黑色的窄袖衫,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他身上沒有帶菖蒲艾草,血氣沖天,不知殺過多少人,連鬼也不敢近身,他走著,忽然在氣窗前停下了。
黎清躲在陰影中,看著那男子走到墻根下,解開褶褲放水,道:“沒意思?!?p> 跟著的丫鬟忙道:“少主,要不要換一個人。”
那男子道:“換什么換,橫豎我明天就走了,今天就清凈清凈。”
丫鬟道:“是。”
那男子系好褲子,抬頭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聲,看到了這幽暗的氣窗里月光映下的一道影子。
他湊近了,大聲道:“誰在里面裝神弄鬼!”
黎清思索著能不能利用他出去,便往月光中站了一步,道:“這位大哥,我......”
可她說的話一出口,就如同煙霧一樣消散了,一點動靜也聽不到,她心道這地方怎么這么邪門,這館主只怕不是個善茬。
那男子見一團身影自那黑暗中掠出來,站在月色浮光中,如同鬼魅一般,他往后一退,抓住身邊人道:“是鬼還是人?!?p> 黎清動了動嘴唇,還是什么都聽不到,她的聲音明明喊出來了,卻像是被包裹在了空中一樣。
隨后那男子湊近了,盯住黎清,道:“嘿嘿,我糊涂了,鬼我怕什么?!?p> 黎清聞到他身上飄進來的酒氣,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又隱在了黑暗之中。
屋外的人“喂喂!”喊了兩聲,又在墻上拍了一掌,隨后怒哼一聲,道:“去叫你們館主來,我倒要看看他金屋藏嬌的到底是個什么美人!”
跟著他的丫鬟低聲道:“顏少主,這里關的都是剛送進來沒調(diào)教好,怕傷著您,您再看看別的。”
顏少主瞪丫鬟一眼,道:“傷著我?區(qū)區(qū)一個凡人能傷著我!你不肯去叫你們館主,我自己去?!?p> 他說著就大步朝前邁去,丫鬟提著燈籠小跑著跟在他身后,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遠了。
黎清心中一動,在月光之下摸到了門邊,她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不過片刻,信竹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走路時輕輕的響,那響聲卻只有半截,就好像墊著腳走路一般,一聽便能分出那是信竹發(fā)出的。
門輕輕的開了,來人的身影剛出現(xiàn),黎清已經(jīng)猛地朝他撞去,將他重重撞倒在地,隨后撒腿就跑,外面點著昏黃的燈光,路也十分模糊,只是她自小就在夾縫中練就了一身過目不忘、察言觀色的本領,白天不過片刻,她便將李牙人走出去的路記得分毫不差。
“嘶”的一聲,信竹似乎撞到了哪里,她頭也沒回,眨眼之間就已經(jīng)跑到了園子拱門處,她正要再接再厲,忽然眼前一花,撞在了什么人懷里,腦后一疼,已經(jīng)被人抓住了頭發(fā)。
抓住她的正是信竹,月色下,他的臉似乎扭曲了,還是那張清瘦的臉,可卻忽然之間變得分裂起來,眉毛眼睛紋絲不動,嘴卻咧開到了耳邊,笑道:“抓住你了?!?p> 黎清正疑惑他怎么會這么快跑到自己前面來,忽然被他這猙獰的笑容嚇的幾乎魂飛魄散,強自鎮(zhèn)定,道:“你不是人!”
信竹握住她的手,道:“答對了,給你一個獎勵?!?p> 黎清來不及躲閃,就見信竹恢復原形的臉又湊了過來,帶著腥氣的舌頭在她臉上舔了一口,道:“我說你逃不出去吧,還這么不乖,我要罰你。”
黎清恨不能將自己的臉皮撕下來換掉,身上冒出一堆雞皮疙瘩,道:“這次我能逃到這里,下次就能逃到更遠,總有一天,我會逃出去?!?p> 信竹道:“那豈不是等到七老八十,那時候你牙齒也掉光了,你不逃,我也要讓你滾蛋,不過我是個好人,你這么想要逃的話,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要是逃不出去就不要怪我懲罰你了。”
黎清道:“一言為定?!?p> 信竹道:“好了,現(xiàn)在我來教你做生意吧?!?p> 黎清腦中一頓,道:“什么生意?”
信竹又露出那瘆人的笑來,在黎清眉心吹了一口氣,道:“當然是皮肉生意?!?p> 那氣息猛然吹出來,剛開始帶著一絲腥味,隨后便是猛烈的甜香,甜的膩人,甜的人心里發(fā)慌。
黎清屏住呼吸,卻還是吸進去不少,隨后她只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手腳軟噠噠的一絲力氣也提不起來,倒在了地上。
她身體不受控制,人卻十分清醒,眼睜睜看著信竹拖著她穿過青石板鑄成的小路,后背火辣辣的疼,血的氣味散發(fā)出來,信竹反而愈發(fā)興奮的拖著她,帶她穿過一大片芍藥花叢,將她扔進了牡丹花包圍著的屋子里。
屋子里點著昏暗的燈火,四處放著水晶玉璧,映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好似將繁星搬進了屋中一般,等候在屋中的丫鬟抱起黎清,熟門熟路的將她洗刷干凈,放在了床上。
黎清感覺自己此時是一頭任人宰割的豬,屋外已經(jīng)傳來顏少主沉重的腳步聲,她心生一計,咬破舌尖,聚起一點清明和力氣,動了動唯一能動的腦袋,猛地朝墻壁上撞去。
“砰”的一聲,她這一撞驚天動地,將屋外的兩個人都驚了進來,信竹眨眼之間已到了床前,看了看黎清起伏的胸口,笑道:“暈過去了,不礙事,少主答應給我的東西,莫忘記了?!?p> 顏少主道:“區(qū)區(qū)一瓶丹藥,我會欠你的?”
信竹道:“對少主來說是區(qū)區(qū),對在下卻是求之不得,少主請用?!?p> 顏少主站了過來,伸手擦了擦黎清額頭上的血,又去取了燭臺,舉在黎清臉上方仔細看著,道:“人真是脆弱。”
信竹道:“少主說笑話,您不也是從人修道的?!?p> 顏少主也不生氣,道:“所以我格外喜歡人,憐惜人?!?p> 信竹笑著出去,轉(zhuǎn)頭笑容斂去,變成鄙夷。
此時,黎清的魂魄正飄飄蕩蕩的從身體里冒出來,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不同常人之處,也許與她能看到鬼魂有關,她的魂魄好像與自己的肉體關系淺淡,逮著機會就要逃脫升天。
白鳳肯定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才會幫她栓根繩子在手上,那細細的銀色絲線正散發(fā)出幽幽花香,這花香沖淡了粘膩的甜味,黎清感覺好多了,便順著銀線往自己身體里鉆去。
可不知是靈魂排斥肉體,還是肉體排斥靈魂,她總是忍不住往上浮起,可時間卻不等人,顏少主一只手已經(jīng)解開她臨時穿著的那一件白色里衣。
黎清心中一團怒火燃起,心道最后一次,要是互不相讓就斬斷這銀線,一拍兩散,肉體死亡,靈魂消散。
可能是因為她心中泛出的必死決心,靈魂竟然在瞬間與身體融合了,黎清猛地睜開雙眼,不顧額頭上的疼痛,趁顏少主不備,奪過銅燭臺,狠狠敲在了他的頭上。
顏少主晃悠一下,眨了眨眼睛,似乎一時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隨后伸手抓住了黎清的手腕。
黎清見他竟然一下沒有倒下,反而準確的扣住了自己的手,她掙扎起來,燭臺上的蠟燭掉落在地,熄滅了,屋中只剩下淡淡的月光,越發(fā)顯得旖旎,顏少主蕩漾一笑,伸手去撕黎清的衣服,黎清舉著燭臺,猛地朝他腹部刺去。
尖利的燭臺從柔軟的腹部刺了進去,有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從顏少主腹中傳來,顏少主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低頭看了看,隨后憤怒的去抓黎清的手,黎清握著燭臺,飛快地拔出來,堅定地又刺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時間忽然停止了,黎清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自己不停的重復著刺殺的動作,她的眼前一片血紅,是被血滴濺到了臉上,血是滾燙的,人卻漸漸涼了下來。
過了片刻,她終于停住了手,看著顏少主趴倒在床上,月色之下,血也是暗淡的,流向床鋪,一團灰色的人形從顏少主眉心鉆了出來,他人煞氣十足,靈魂卻十分細小,胳膊粗細,黎清伸手抓在手中,往口中塞去。
顏少主從他口里鉆進去,隨后在黎清身體里散開,帶來一股寒意,不甘、不愿的恨意瘋狂蔓延,讓黎清的眼神也愈發(fā)冰冷起來。
“神明護佑,一順百順!”
她合掌默念了一句,睜眼盯著顏少主的臉,想著當時蟲童算不上傳授的話,專心致志的等待。
她心意一旦堅定,十頭牛也拉不回,此時心中漸漸忘記了蟲童所說的話,全副心思降伏著顏少主的靈魂,她的手腳漸漸伸長了,身體變大,變成了顏少主的模樣。
黎清頗為鎮(zhèn)定地將不合身的衣服脫了下來,剝了顏少主的血衣穿上,又將顏少主放進了沐浴的水桶之中,自己堂而皇之地開了門。
門外十步遠的花叢旁站著丫鬟等候,見顏少主出來,忙迎了上來,道:“少主,可是要什么東西?”
黎清道:“她不老實,我去取點東西來,你守著別叫別人進去!”
丫鬟應了,心道顏少主身上好重的血腥味,別不是把人玩死了吧,還是少管閑事,她尚且自身難保,又有什么能力去管別人的閑事。
黎清大搖大擺的出了芍藥園,這蘭漪館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花園一般,四處都是怒放的鮮花,難辨出路,她并不找去找路,只身穿過花叢,從一處僻靜的圍墻翻了出去。
外面月朗星稀,夜風清爽,她看著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顏少主的樣子有些模糊,像是一層透明的蠶繭,露出里面的本體來,她撒腿就跑,還未摸到路口,就聽到蘭漪館中傳來一聲怒吼。
“臭小子!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