嶗山道人的石像徹底倒塌,三人的眼前出現(xiàn)了來時那樣的黑洞,他們御劍就要飛進(jìn)去,卻有幾雙白骨手從地底鉆出來,抓住了他們的腳腕,怎么掙也掙不開。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黑色漩渦消失,被困在這嶗山地圖,再也出不去了。
“啊啊啊啊??!”楉冰從夢里驚醒,嚇得坐起來,瞪著眼睛把周圍看了個遍,才想起這是她在昆侖霧虛峰的屋子,而他們已經(jīng)從嶗山地圖出來了,回來了。
悶在心里的那口氣泄了,楉冰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扯了扯衣領(lǐng)想讓自己涼快些,才驚覺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身體也被洗凈了。
是誰幫她做的?如果是她師父和師叔以外的人,那她……
“醒了?剛才聽見你在叫喚,做噩夢了嗎?”這時霧虛真人從屋子外面進(jìn)來,端著碗小米南瓜粥,放在床邊,給楉冰念了一段定神的經(jīng)文。
“謝謝師叔,我沒事,”楉冰勉強(qiáng)地笑了一下,“那個,師叔啊,我衣服是……”
“這個啊,蓍蒿那里有具傀儡,專門給他收拾屋子和煉丹爆炸后的爛攤子,讓它幫你清理的,”霧虛真人也有些尷尬,畢竟他又沒孩子,小女孩的身體總不能亂看,“我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把珍貴的傀儡當(dāng)成做家務(wù)的用,也就蓍蒿那個敗家子!”
楉冰清清爽爽地坐在床上喝小米南瓜粥,聽霧虛真人講他們離開時發(fā)生的事。
“什么?我們離開一個月了?!”楉冰連碗都差點捧不住,“我回來之后還昏睡了兩天兩夜?”
“秘境里的時間本就比外面緩慢數(shù)倍,也許在你們看來不過幾天,但我們已經(jīng)等了整整一月?!?p> 楉冰想,以后不能老是去秘境了,這樣老得快啊。
“小秋……咳,知秋和穆棱呢?他們醒了沒?”楉冰還是很擔(dān)心小伙伴的。
“夏知秋那孩子還在睡著,江穆棱比你早醒一點,這會兒應(yīng)該和他師父在談話,”霧虛真人拉住了要下床的楉冰,“再多休息會兒,不要隨便亂跑了?!?p> 楉冰睡了兩天,這會兒腿都麻了,腳一軟,差點癱地上,所以乖乖地爬回了床。
霧虛真人又交代了幾句,讓楉冰這幾天先不用練劍了。
“嗯?你這……”霧虛真人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捏了捏楉冰的掌心,一頓,又重新確認(rèn)地捏了捏。
“你……什么時候練氣五階了?”
……
昆侖殿的偏殿,是江穆棱師徒在昆侖的住處,這里有很多的陣法,不需要弟子巡邏,所以一般時候只有他們兩人在這里。
江穆棱的后背墊了一個軟枕,和素榮君在談?wù)撘恍┦虑椤?p> “你說,你想在昆侖就服用天門丹?”素榮君有些驚訝,因為江穆棱總是對治療天生眼盲這件事感覺不太上心,也沒用那么急迫。
“穆棱,你不是說過自己早就習(xí)慣了,不用急那么一時半會兒嗎?是什么讓你改變了這個想法?”
“是那兩個小道友嗎?”
江穆棱沉默片刻,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師父,這個世界是長什么樣的,它美嗎?”
“……”
“這個世界是什么樣的,為師不能替你回答這個問題,”素榮君坐在了江穆棱的床邊,用長輩的慈祥口吻講述著。
“在為師看來,任何事都是兩面的,既然有鮮花向陽而開,就定會有污泥墮入深淵,所以,為師無法說,它是一定能讓你滿意的美?!?p> 素榮君說的這些,江穆棱早就懂了,他是從小眼盲,可他還能用心去看,這世間多少美麗驚艷的事物,可一旦看不見外表,剝蝕了表象,那些心靈放在一起,都是一樣的喜怒哀樂。
人是視覺動物,會不由自主地欣賞向往美好的東西,心中的那桿秤總是不自覺地偏移。
可江穆棱的心從來就是平平穩(wěn)穩(wěn)的,因為那些人在他心里都是平等的,所以他才能做到絕對的公平。
但是,如今的他,卻也有了想要偏袒庇護(hù)的人,讓他能放下原則的朋友,自己心甘情愿。
“師父,我想看看世界,看看您?!?p> 我想看看太陽每天的東升西落,而不是在心里計算著時間過完每一天。
我想看看春夏秋冬的四季輪回,而不是靠溫度的變化明白又過了一年。
我想看看巍巍高山川流湖泊,而不是聽著聲音想象我傾盡一生也無法描繪的景象。
我想……看看那些讓我想要面對這個世界的人,不光是用眼睛看,還要把他們裝在心底。
“師父,我休息好了,天門丹,我隨時可以服用?!?p> 江穆棱抬頭,第一次在親人以外的人面前睜開了眼。
與那些眼盲之人會形成的白瞳不一樣,江穆棱白皙的眼皮下,是空蕩蕩的皮肉,他的眼瞳,好像在還未出生的時候就被人奪走了,沒有疼痛,心卻和當(dāng)場剮去眼珠一樣疼。
江穆棱原本俊逸的面容,因為這一雙失去眼瞳的眼睛而變得恐怖瘆人,這種直擊人心的畫面感讓人心寒。
“穆棱……”
“師父,我沒事,”江穆棱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對素榮君,也是對自己說。
“開始吧?!?p> ……
因為被囑咐了這幾天呆在屋子里好好休息,霧虛真人時不時地來查看和送飯師兄的細(xì)心照顧,愣是讓楉冰在屋里宅了三天,一步都沒有踏出去。
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書修煉,楉冰無聊到頭上都要長草了,只想去找她的小伙伴們。
然而她只能趴在床上胡思亂想。
江穆棱來昆侖就是為了尋天門丹,現(xiàn)在東西到手了,人也醒了,他們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她要是一直呆在屋子里,豈不是臨行告別都做不到?
夏知秋再怎么能睡也該醒了吧,除非他比豬還能睡。既然沒有來找她,說明夏知秋也被“關(guān)心呵護(hù)”了,不然早就跑出來滿昆侖亂竄。
估計是他們在里面呆那么久才出來,一出來就睡了好幾天,把師父們給嚇到了,這才讓他們好好補一補。
楉冰煩躁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踹著打著被子泄憤,事后又整齊地鋪好。
她發(fā)現(xiàn),自從來了昆侖,她幾年養(yǎng)好的教養(yǎng)都快被消磨殆盡了,也就只能在人前裝裝,私底下竟然變成了個撒潑打滾的幼稚小孩。
霧虛真人傍晚的時候又來了,這回楉冰終于忍不住問她什么時候能出門了,得到的回答竟然是:
“哎?原來你之前就想出門啊,我還以為你沒恢復(fù)過來呢,恢復(fù)好了就可以出門,不用問我的意見啊,哈哈哈?!?p> 楉冰覺得自己之前是想多了,浪費感情。
而且霧虛真人也并沒有比她師父靠譜很多,不愧是同門。
能出門了的楉冰晚飯都沒吃幾口,穿戴好后就先御劍去了桐陽峰找夏知秋,因為從霧虛真人那里知道江穆棱還會再呆幾天,所以她要和夏知秋一起去找江穆棱。
“?。克€沒醒?”給她說中了?夏知秋真的比豬還能睡。
“不是,是夏師弟醒來后桐陽真人發(fā)現(xiàn)他要突破練氣三階了,所以修煉了一整晚,才又睡了過去?!蓖╆柗宓牡茏邮沁@么解釋的。
睡了個覺就不知不覺突破了練氣五階,要是霧虛真人不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楉冰表示,這種東西,居然是要突破的嗎?為什么她從來沒感覺到呢?
靈根精純度的差異在這一刻顯露無遺。
夏知秋在自己屋里呼呼大睡,楉冰也不好去打擾別人的美夢,她自己的起床氣也可重了,知道吵醒別人睡覺是多么可惡。
她乘著御劍,一個人去找江穆棱,飛到昆侖殿前,猶豫地轉(zhuǎn)了兩圈,才鼓起勇氣進(jìn)去。
雖然她知道江穆棱大概住在哪個偏殿,但因為昆侖殿在她心里是個很神圣的地方,是不能隨便進(jìn)去的,所以每次她都是在外面等江穆棱出來。
第一次一個人走進(jìn)來,她還是有點小緊張,趕緊跑向偏殿。
偏殿怎么還這么多房間?。磕吕庾≡谀拈g呢?楉冰看著這些緊閉的屋門,覺得不好貿(mào)然推進(jìn)去,萬一里面有別人她就尷尬了。
窗臺也太高了吧,她跳起來也不能看到屋里的全貌,只能在廊道上來回打轉(zhuǎn),試圖偶遇個人幫她指路。
可走了半天,一個人都沒路過,整個偏殿像是沒有人住一樣,太陽下山后,這里更是連燈都沒點幾盞,就中間的那個屋子亮起了燈。
好歹應(yīng)該是有人住的,楉冰湊到門前,斟酌了一下言辭,準(zhǔn)備敲門問路。
“嘎吱”門從里面打開了。
“咦?楉冰小道友,你怎么在這兒?”開門的男人愣了一下,又含著笑意問她。
她還記得這個人是……“……葉門主,晚輩是來找穆棱兄的,能告訴我他在哪兒嗎?”
素榮君捋捋胡子,瞇起了眼角邊的幾絲皺紋,“他就在屋子里,……剛醒,你去找他吧,我就不打擾你們小朋友講話了。”
剛醒?這個點剛醒?難道江穆棱這幾天也和夏知秋一樣在突破修為?
這么一想楉冰覺得她這幾天有點松懈的修煉和這兩個人比起來,她真的是什么正事都沒干,完完全全地在補身體??!太有罪惡感了。
而且……
楉冰覺得今天的素榮君和她之前見到的不太一樣,哪里怪怪的。
怎么說?素榮君雖然臉上的表情比柏舟君那是要豐富許多,總是笑瞇瞇的和藹模樣,但平時也是完全不顯自身的一點情緒,和柏舟君一個是臉上不變你看不出他的心情,一個是臉上變了你還是看不出他的心情。
可是這樣自持的素榮君,剛才的情緒波動連楉冰也能感受到。
那是一種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欣喜若狂,是萬事勝意的輕松自在,柳暗花明的人對未來總帶著期許,而在素榮君身上,楉冰體會到了這種期許。
楉冰不明所以地進(jìn)了門,傾身看著素榮君的背影,到底什么事能讓蓬萊門主高興成這樣呢?
走進(jìn)臥房,床上的人好像聽到了動靜,側(cè)過身來看著楉冰,桌上的那盞油燈并不明亮,但即使這樣,楉冰的眼眸中還是印下了這一幕。
少年穿著雪白的中衣,皮膚的白皙比起衣服更甚,墨發(fā)如瀑,隨意地搭在肩上,亂亂地在頭頂翹起了一縷頭發(fā)。
少年的手指繞著頭發(fā)絲,纏了一圈又一圈,在側(cè)過身的那一刻,盡數(shù)扯斷在手里,一團(tuán)頭發(fā)握在掌心,軟塌塌地垂下,他卻好似不知道疼一般,呆呆地愣著。
他的五官依舊俊朗,但一直緊閉著的雙眼在毫無防備的打擾下睜開,讓楉冰不小心窺見了一灘幽深的泉水,靜謐安詳,卻能生生地把人的魂魄都吸進(jìn)去。
這么美的眼睛,卻看不見,真的好可惜。楉冰此時還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勁,她一直覺得,治療眼睛這種事,江穆棱肯定是回了蓬萊才會去籌備的,也不會那么急匆匆一回來就服用天門丹。
“穆棱!我來找你啦!”楉冰終于從那雙迷死人的眼睛里回了魂,一蹦一跳地?fù)涞浇吕獯策叀?p> “?怎么不說話?”楉冰覺得,怎么她一出門,所有人都變得奇奇怪怪了?
“你是哪里不舒服嗎?還是肚子餓了?葉門主說你剛醒來,你是不是也和小秋秋一樣熬夜突破境界啦?”楉冰好久沒跟人聊天,可給她憋壞了,一上來就說個不停,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話癆?
“沒有,我只是……”江穆棱有點生硬地想移開目光,可就是忍不住盯著床邊的人看。
我只是,生來眼盲,不懂美丑,見了你,明白美為何物,一時亂了心智,然而誰也未曾告訴我,該怎么阻止這意亂神迷。
君埋泉下酒
畢竟,也算是個言情 還有謝謝投推的同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