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對別人和對自己

　　眾人在玉食堂吃過晚飯便結(jié)伴往德馨居而去，對于柳憶的突然出現(xiàn)，眾人竟是一句都不曾多問，倒是桃小別忍不住自嘲般告訴他們：“我?guī)煾缸屛規(guī)熜謥硖烀⑸绞刂?，免得我闖禍?！?p>　　洛安就道：“今日一早我便見無回子上仙給柳憶安排了住處，我就猜到必是求離上神派他過來的。”

　　昭辰忍不住咂舌：“你師父也太慣著你了，這天芒山隨時都有上神、上仙駐守，難道還怕你出事不成？”

　　澄黛就笑道：“還有人能讓桃小別出事？她不讓別人出事就是天芒山的大福氣了！”

　　桃小別還在向澄黛翻白眼，就見葆迦年回頭看了看遠(yuǎn)遠(yuǎn)跟在他們身后的柳憶道：“你們還別說，我其實挺喜歡這個小子，話不多，識大體又知分寸，對別兒的維護之心又極其篤定，比那個成天黑著個臉、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天歌好多了！”

　　“天歌不知道自己是誰？”澄黛難以置信地問。

　　奕瑜就淡淡地道：“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桃小別馬上正色道：“天歌的身份就是我的朋友，我?guī)煾傅牡茏印！?p>　　“那為何未曾聽你喊他師弟？”澄黛又疑惑了。

　　桃小別聳聳肩膀：“我就沒這個習(xí)慣，以前連柳憶我也不叫師兄?！?p>　　“那為何現(xiàn)在開始叫了？”澄黛再問。

　　桃小別就將小嘴湊到澄黛耳邊一陣嘀咕：“他可是得了牙珉的仙骨的人，不日就會飛升為仙，我還不得……你懂的……”

　　澄黛就深深地點頭：“我懂，我懂！”

　　眾人對她倆那些胡言亂語都懶得理會，顧自談?wù)撈鸾袢占攀廊丈仙袼谥n。

　　就見昭辰砸巴砸巴嘴又搖搖頭，十分糾結(jié)地問身旁的幾人：“你們說我等今日到底是何時入了上神的幻境，怎么就毫無察覺呢？”

　　葆迦年就笑了：“要是能讓你輕易察覺，還能叫幻境嗎？”

　　珩景就道：“主要是寂世日上神修為高深，我等與之相差甚遠(yuǎn)，他打造的幻境我等幾乎不可能察覺有異。”

　　澄黛立刻就道：“桃小別不是就察覺了嗎？”

　　洛安便說：“她是在情境的發(fā)展中發(fā)現(xiàn)幾個熟悉的人的行為與她所知相悖，這才瞧出了端倪，而且前提是她知道寂世日上神擅長使用幻術(shù)，這才想到恐怕我們已經(jīng)入了一個局?！?p>　　桃小別點點頭道：“若是不知底細(xì)的人入了上神的幻境，就算在幻境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與事實存在偏差之事，但面對如此真實之境，恐怕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奕瑜也接口道：“我倒覺得若是從一開始就不被莫名其妙地弄入幻境，恐怕才是抵御幻術(shù)最有效的辦法吧？”

　　洛安抬起眼簾看向遠(yuǎn)處，認(rèn)真地說：“那恐怕就需要極其強大的心神才能抵御了。”

　　奕瑜就沖他笑道：“總有一天，我們定能做到?！?p>　　此時珩景突然停住腳步目光不明地看著奕瑜，奕瑜也不得不停下來回看著他：“珩景哥哥是有話要同我講嗎？”

　　珩景猶豫了一番還是問道：“三公主今日在那幻境之中，為何會沖口說出那般激怒求離上神之言，若是此事為真，那就當(dāng)真闖下大禍了?！?p>　　澄黛莫名其妙地看著珩景：“那是幻境，幻境中的事情又不算數(shù)，珩景哥哥怎么反而還要責(zé)問一番了？”

　　葆迦年立刻上前一步道：“幻境雖假，但置身其中的人所做所言皆為正主本意，所以三公主那翻話確實是有些不妥當(dāng)，幾乎是逼得求離上神立馬就將寂世日上神殺了?！?p>　　葆迦年的話立刻讓昭辰不痛快了，他瞇起他那雙桃花眼不高興地道：“當(dāng)時咱們幾個誰不是驚慌失措？一時口無遮攔也情有可原嘛！再說那不過是寂世日上神為加深我等感悟而打造的一個幻境，何苦還要秋后算賬呢？”

　　“并非秋后算賬！”洛安此時溫言朝奕瑜道：“要知道我們來這天芒山皆是為了求學(xué)，既是學(xué)習(xí)，每次課業(yè)或試煉之后復(fù)盤自身哪里存在問題和不足，才能改正偏頗，精益求精?！?p>　　奕瑜立刻溫婉地道歉：“殿下說得對。奕瑜都已不記得在那幻境之中跟求離上神說過些什么，想來必是些沒有仔細(xì)思量就沖口而出的不智之語，幸虧并非實境，否則還真是糟糕了呢！”

　　“你不記得了？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葆迦年心有余悸地說道：“你當(dāng)時義正辭嚴(yán)地呵斥求離上神，說他若是在寂世日上神毫無還手之力時趕盡殺絕，就并非大丈夫所為！”說到此處又朝奕瑜搖搖頭道：“你說的這叫不智之語嗎？簡直就是激怒之詞，聽得我當(dāng)場冷汗都下來了，若是當(dāng)真對求離上神說出這番話，恐怕也會……”

　　“不會！”桃小別適時打斷葆迦年的猜想：“我?guī)煾覆挪粫蝗思删渚秃鷣y誅殺仙神！”

　　昭辰也沒好氣地朝葆迦年道：“小妖殿下的膽子何時變那么一丁點了？奕瑜一時慌張說錯了幾句話而已，你冷汗就下來了？真是矯情！”

　　葆迦年雙手抱胸朝昭辰道：“那等下次見到求離上神，你去他面前胡言亂語幾句試試，看他會不會讓你的冷汗下來！”

　　昭辰咽了口唾沫強自鎮(zhèn)定地說：“我……我吃飽了撐的？我為何要去求離上神面前胡言亂語？”

　　葆迦年仰臉朝天哈哈大笑，笑完又譏笑道：“我還以為你膽子大得要包天了呢，畢竟親眼見過求離上神剝了別人的仙骨，想必也是被嚇破了膽吧？上神若是在你面前，你肯定連喘氣都不敢太大聲吧？”

　　昭辰一聽鼻子都?xì)馔崃耍骸拜徨饶?，你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罵完就朝奕瑜道：“我們走，不跟他們幾個同行！”

　　奕瑜的面上倒是并未見氣惱之色，反而因為葆迦年和昭辰你來我往的笑鬧之辭捂嘴笑了起來，眼下又見昭辰被葆迦年懟得浮現(xiàn)出怒色，就朝眾人道：“那好吧，我們就先走，免得這倆個冤家要打起來?！闭f完就與氣哼哼的昭辰加快了腳步，與桃小別等人拉開了距離。

　　此時澄黛看到桃小別一言不發(fā)，就靠過去挽住她的胳膊朝她道：“怎么了？莫非奕瑜姐姐在幻境中所說之話，真的讓你不高興了？”

　　桃小別搖搖頭：“那倒沒有。不過……我在幻境中看到你、洛安、葆迦年還有天歌全都撲過來想要救我，珩景和昭辰也面帶焦急之色，唯有奕瑜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旁，連她臉上的神情我都看不分明……也不知……”說到此處桃小別就停下了話頭，實在不知如何表述心中的感受。

　　澄黛就道：“還說沒生氣呢，這不就已經(jīng)開始編排上奕瑜姐姐了嗎？”

　　桃小別知道無法與一根筋的澄黛講得清楚，只得聳聳肩道：“算了算了，無所謂了！”

　　澄黛一聽立刻高興了：“就是嘛，不要為了幻境中存在的事情而影響心情嘛！”

　　她二人的話語顯然也被緊隨其后的洛安和葆迦年聽見了，就聽葆迦年道：“你這個迷糊蟲，都跟你說了，幻境中的情境雖假，但入幻境中的人所做之事，卻是自身真實心意的表達，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

　　澄黛立刻回頭質(zhì)問：“年郎哥哥你是在罵桃小別嗎？”

　　桃小別立刻推了她一把道：“你還真是個迷糊蟲，被罵了還不知道！”

　　澄黛頓時揚起手拍了桃小別一掌，然后又轉(zhuǎn)身掄起小拳頭要去打葆迦年，可葆迦年滑頭得很，還沒等她靠近就風(fēng)一般的跑遠(yuǎn)了，澄黛只得一邊追一邊喊：“年郎哥哥你等等我，你站??！”

　　于是只剩洛安、珩景和桃小別三人走在了最后。洛安輕輕瞄了珩景一眼，珩景立刻勾了勾唇角，然后溫和地朝二人道：“我也跟過去看看，不能讓葆迦年欺負(fù)了七公主。”說完不待二人點頭就飛快地朝前走去，一副火燒屁|股的模樣。

　　桃小別看著珩景火急火燎的樣子奇怪地問：“他怎么了？有那么著急嗎？”

　　洛安不露痕跡地笑了笑才道：“澄黛在前面，他自然著急?！?p>　　桃小別歪著腦袋想了想驚喜地問：“珩景喜歡澄黛？”

　　洛安便微笑著點點頭：“你看不出來嗎？”

　　桃小別想了半晌才道：“不算太明顯，看來這位大殿下隱藏得頗深啊。”她心中自是知道澄黛喜歡的是誰，便搖搖頭嘆息道：“可惜啊……”

　　洛安就問：“可惜什么？”

　　桃小別自然不會將她與澄黛在閨房中的秘語告訴洛安，只得轉(zhuǎn)移話題道：“你說我們何時才能打造出玄妙絕倫，毫無破綻的幻境呀？”

　　洛安便篤定地說：“必有一日?！?p>　　桃小別聳聳肩便不再做聲，洛安見她情緒不高就問道：“你可是有何心事？”

　　桃小別垂眸想了想才道：“你說奕瑜……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洛安就問：“那你喜歡她嗎？”

　　“自然喜歡。她那么好看又那么高雅，誰會不喜歡？”

　　“那澄黛和奕瑜比起來你更喜歡誰呢？”

　　“澄黛！”桃小別毫不猶豫立刻答道。

　　洛安像是知道她的答案，微笑著點點頭：“我猜也是。”

　　桃小別就調(diào)皮地問：“很明顯嗎？”

　　洛安就道：“很明顯?！?p>　　桃小別滿意地眨了眨眼睛：“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洛安就狐疑地看著她：“何意？”

　　桃小別將懶散的雙手背在身后，腳步浮夸地走得一步三顛，只聽她驕傲地宣布：“這便是我?guī)煾附膛c我的，師父說喜歡的人就要給他明目張膽的偏愛，所有隱藏的喜歡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氣！”

　　洛安笑得眉眼彎彎：“難怪求離上神如此護短?！?p>　　“對！”桃小別雙手一拍驕傲地說：“我?guī)煾刚f了，所謂偏愛就是不講道理，只管不分青紅皂白維護到底?！?p>　　洛安就垂下眼簾喃喃道：“所以要足夠強大……”

　　“你說什么？”桃小別聽不清楚，只得偏過頭去追問，而洛安看著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一時有些失神，待桃小別又問了一遍他才回過神來，用波瀾不興地語調(diào)問：“那你覺得奕瑜如何？”

　　“她？”桃小別皺了皺眉又吸了吸鼻子，磨蹭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說：“她好像并不太喜歡我，或者說，她并沒有把我當(dāng)作真正的朋友?！?p>　　“這件事情很困擾你嗎？”洛安又問。

　　“那倒沒有，她不喜歡我我就離她遠(yuǎn)一點，她沒把我當(dāng)真正的朋友，我便不與她說那些知心話?！?p>　　洛安贊許地點頭：“如此便好，那你何須煩憂？”

　　桃小別皺著眉仔細(xì)思量了一番才回答：“我怕她因此而與澄黛離了心，畢竟……澄黛與我的關(guān)系……越來越親厚……”

　　“那是澄黛自己的選擇，與你何干？與奕瑜又何干？”

　　“不是……我是不想澄黛因為我這個新朋友而失去奕瑜那個老朋友?！?p>　　“誰說有了老朋友就不準(zhǔn)交新朋友了？難道這是一條我未曾聽說的天地法則？”洛安打趣道。

　　桃小別原本想笑，但馬上又耷拉下眉眼：“但是，如果你的老朋友不喜歡你新交的朋友，那很有可能，你和這位老朋友就會越行越遠(yuǎn)?！?p>　　“你是在說天歌嗎？”洛安仍舊是淡淡地道。

　　桃小別簡直折服于他的觀察之微，心中嘆服著而口中則道：“對啊，天歌現(xiàn)在……不會什么事情都告訴我了，他以前可從未這般?！?p>　　“那你可曾難過？”

　　“當(dāng)然。我原本以為即便他與張良等人做了朋友，也仍會與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有任何隔閡，可是……”

　　“所以，你不希望澄黛有你這樣的感受？”

　　見桃小別點頭，洛安又問：“那你可愿不跟澄黛交朋友了，讓她不失去奕瑜？或者你可愿不跟我們交朋友了，讓自己不失去天歌？”

　　桃小別立刻搖頭：“我不要！”

　　洛安就笑了：“為何？”

　　就見桃小別噘著嘴道：“要別人高興首先我得自己高興。澄黛與奕瑜若有隔閡，那是她們自己應(yīng)該解決的問題，而非由我去解決；同樣，我與你們交好并不代表就會不理天歌，若是他心生桎梏，那也是他自己要去面對的問題，而不是讓我因此不再交朋結(jié)友。”

　　洛安就攤開雙手道：“你明明想得很明白啊，何苦還心有千結(jié)呢？”

　　桃小別就嘆息一聲道：“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知道很多道理，卻還是不能想到通透，所以我只能按另外一個法子來辦了?！?p>　　“什么法子？”

　　“就是遵從‘對別人適可而止，對自己盡心盡力’的法子。”桃小別眉眼含光地道。

　　“又是你師父教你的？”

　　“不，這是我娘親教我的。”說完她低下頭輕聲道：“我?guī)煾笧槲译[居世外，為我袖手天下，為我數(shù)千年如一日不離不棄，他對我才是盡心盡力，對他自己卻是適可而止?！?p>　　洛安便停下步子溫和地朝她道：“你師父對你付出的便是深沉大愛?！?p>　　而此時葆迦年突然去而復(fù)返，他一邊朝二人奔來一邊道：“你們倆磨磨蹭蹭在這里說些什么呢？我與澄黛在德馨居門口等了你們半晌！”

　　洛安便道：“瞎聊而已?！?p>　　三人就這般站在曲折而下的山路上說著話，而見他們止住腳步，遠(yuǎn)遠(yuǎn)跟隨其后的柳憶也止住了腳步。他與桃小別相隔的這段距離，既讓她始終處于自己的視線范圍內(nèi)，又恰好聽不見她與別人的交談，實在是恰到好處的分寸。

　　葆迦年見到柳憶在不遠(yuǎn)處迎風(fēng)站立的模樣十分贊賞，便直接走到他身邊朝他握在手中的絕影劍努了努嘴道：“如何？我們妖界的這把靈劍你用起來可還襯手？”

　　柳憶也不說話，只朝他抱拳拱了拱手，葆迦年倒是十分受用，親切地拍拍他的肩道：“你跟天歌比起來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難怪求離上神要把牙珉的仙骨給你而不給他了！”說完沖他笑了笑，這才回到桃小別二人身前。

　　桃小別就問：“你去與柳憶說了什么？”

　　葆迦年就朝她湊近了才道：“說了些套近乎的話！”

　　洛安便目光閃閃地看著葆迦年：“我們小妖殿下也會與旁人說些套近乎的話？”

　　葆迦年兩手一拍道：“那是自然。若是遇到我喜歡的人，那些套近乎的話也并非說不出口！”說完便笑瞇瞇地望向桃小別，而桃小別卻想到了方才與洛安閑聊的一席話，二人便相視微微一笑。就是這一笑立刻就讓葆迦年心中無比驚惶，他拖住桃小別的胳膊道：“你們方才到底說了些什么？為何你們會露出這副神情？”

　　桃小別就問：“哪副神情？”

　　葆迦年氣哼哼地道：“就是那欲語還休，期期艾艾，別別扭扭的神情！”說完又補充道：“反正看起來特別討厭！”

　　桃小別就去問洛安：“是嗎？我們有嗎？”

　　洛安也不回答，只是笑得十分開懷。

　　而葆迦年立刻拉起桃小別就走：“我們快走，我們走到前面去，讓五殿下一人在此笑個夠！”

　　桃小別只得隨著葆迦年的腳步越走越快，終于連柳憶也越過了洛安。這回便真是洛安一個人走在了最后，他的臉上一直掛著和煦的笑容，像是被前方疾走的幾人的路姿逗笑了般，根本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