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世日上神帶桃小別三人去的酒樓有個十分風雅的名字——“玖玲瓏”。玖玲瓏酒樓并非孤樓,而是由數個樓閣亭榭相接而成,其間飛檐畫角,軒窗交錯,后樓便是郡城中那條唯一的“清河”臨窗而過,河道中河水淙淙鳴響,河道旁更是扶柳依依,從樓中俯瞰景色極佳。
酒樓的主樓攏共有上下兩層,一層是大堂,供普通的食客進食享樂,二層全是單間的廂房,多是非富即貴的客人享用之所。此時已至正午吃飯之時,大堂正對大門之處還設有一方別具風格的小方臺,有艷麗的女子在上唱著婉轉的小曲,而樓外人聲嘈雜,喧鬧非凡,小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將人間熱鬧的煙火之象表現得淋漓盡致。
小二一見桃小別一行的風姿,便立刻將他們帶往了二樓,還特意為他們選了一間靠河的安靜廂房,哪知桃小別立刻指著靠近喧嘩街市的廂房道:“我要坐那邊?!?p> 小二些微有些詫異,以為像這幾位遺世獨立的翩翩人兒,應是不喜鬧擾的,而他稍一遲疑立刻便收到了寂世日上神淡淡的一瞥,就是那一瞥讓迎來送往萬千貴客的小二頓時沒有來由的背心生寒,立刻點頭如搗蒜地朝桃小別答應著:“好好好,小姐想坐何處就可坐何處?!闭f完趕緊一路彎腰抬臂指引著,將這幾位矜貴萬分的貴客重新帶到了一間臨街的廂房。
小二指引眾人坐好之后,又立刻端來了一壺香茶,還十分妥帖的一一為幾人倒入杯中,直到洛安朝他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才誠惶誠恐地退下。
樓下正在敲打算盤的掌柜見到小二那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便朝他揶揄道:“周九,你在我這里干了足足五年之久,各色人等少說見了數千,方才那幾人到底有何特別之處,讓你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鱉!”
被喚作周九的小二立刻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朝掌柜的道:“金掌柜,您方才只顧著算賬,您是沒瞧見那幾位貴客的模樣,若是您瞧見了,估計您根本不會讓我去迎人,您肯定會親自領著那幾位客人上樓……”
“噢?是嗎?”金掌柜翻起眼皮瞧了樓上一眼,猶疑地問:“難道是幾位皇親國戚不成?”
周九立刻篤定地道:“那幾位貴客身上的風姿和氣度,連皇親國戚也比不上!”
金掌柜自然不信,但還未容他開口否定周九的話,就見玖玲瓏的大門口停下了兩乘八抬大轎,十幾名家仆護衛(wèi)環(huán)繞轎旁,而金掌柜還未見得轎中之人的真面目,光憑那些家丁仆役的裝扮他便立刻猜出了所來何人,趕緊將擋在柜臺前的周九一把推開,嘴里念叨著:“貴人,這才是真正的貴人??!”說完就滿面笑容的迎出了門。
門外的仆役、奴婢正掀開轎簾護著兩位貴人下轎,只見從兩頂轎子中下來的是一男一女,皆是華服加身,貴氣逼人,而金掌柜早已撲到了二人跟前,朝著二人深深一拜,口中熱絡地叫道:“拜見郡主、郡馬,郡主、郡馬想吃我玖玲瓏的飯菜,打發(fā)個小廝過來說一聲,金某自會差人送去王府,郡主和郡馬又何必跑這一趟呢?”
來人正是那楊沁兒和宋戡。
見金掌柜如此客氣,宋戡便朝其溫言道:“沁兒總是說玖玲瓏的飯菜就是要炒好便立即入口,再伴著店內悠揚的小曲聲,聞著樓后清河河水的氤氳水汽而食,才有別具一格的美味。”
金掌柜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郡主和郡馬若是不嫌麻煩,金某自然希望郡主和郡馬時常駕臨,如此也能讓玖玲瓏蓬蓽生輝??!”說完趕緊做了個相請的手勢,親自恭敬地將二人給引上了樓。
此時桃小別幾人點的菜已經上了桌,只見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紅燒全魚、清燉土雞、臘味合蒸、水煮蘿卜絲、菜茸燒賣……樣樣都賣相喜人,清香撲鼻,一下就勾起了幾人的食欲。
桃小別也不客氣,只來得及朝寂世日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師父吃飯!”就抓起筷子往那只八寶野鴨伸了過去,被她塞入口中的那片鴨肉肥而不膩、香鮮味美,直叫她舌齒生津,兩眼發(fā)光,她一邊贊嘆一邊又分別夾了幾片鴨肉放到寂世日,洛安和葆迦年的碗中,也不管別人愛不愛吃,只管殷切地催促著:“你們愣著干嘛,真的很好吃!快吃,快吃呀!”
說完不再管他們,又將筷子伸向了菜茸燒賣,只見燒賣里碧綠的顏色透出蒸熟后薄如紙翼的面皮,猶如翡翠一般,桃小別輕輕咬上一口,皮一點便破,一下就吃到里面由蝦仁、韭菜和雞蛋制成的菜茸,頓感爽口清潤、齒頰留香。
桃小別正想叫嚷幾聲“好吃”,卻聽得樓道中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她往樓外俯首一瞧,又見兩乘空轎子已被那些候在酒樓外的仆役給抬到了街角處,此時那些轎夫正三三兩兩的或站或蹲,在轎子旁說著閑話。
桃小別就指著那兩頂轎子朝眾人道:“看來來了兩位大戶人家的貴人,這些凡人也真是好笑,難道有錢人都不會走路嗎?出門吃個飯還要人抬著出來!”
葆迦年就不屑地道:“這便是他們身份的象征,有錢有勢,便可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十指不沾陽春水,不要說人間疾苦,連路都不知如何去走?!?p> 洛安和寂世日也朝外面看了一眼,洛安就問桃小別:“你方才非要坐到臨街的位置,難道就是為了看這熙熙攘攘的人流?”
桃小別就點點頭:“對啊,你也知道我從未見過如此熱鬧的人間盛景,自然要抓住每個機會好生看上一看?!?p> 寂世日就搖了搖頭:“也不知求……也不知你爹為何要將你關在春庭幽谷如此長的年月,好好一孩子,都給關傻了!”
葆迦年就壞笑一聲:“也許……是求離上神慈心照世,不想太早放她出來為禍人間吧!”
桃小別立刻朝葆迦年翻了個白眼,正要反唇相譏從隔壁的小廂房中突然傳來一聲溫潤而低沉的男聲:“好了,你們都退下吧,我與沁兒想清清靜靜地吃頓飯?!?p> 洛安與葆迦年的眼眸皆是微微一閃,都覺得這聲音十分熟悉,只有桃小別立刻將臉轉向了門外,口中輕聲道:“是他……”
寂世日就抬起眼眸問:“丫頭要去打聲招呼嗎?”
葆迦年便疑惑地問:“是誰呀?”而洛安又仔細看了看窗外街邊停放的兩乘轎子,立刻淡淡的回答:“應該是宋戡和楊沁兒?!?p> “哈!”葆迦年冷笑一聲:“還真是在哪兒都能碰上他!”
桃小別就放下筷子道:“該遇見的定會遇見?!闭f完又站起身朝寂世日道:“師父,我過去瞧瞧?!?p> 寂世日點點頭:“嗯,但隨你意。為師就不去了,趁你不在,我也好多吃幾口?!奔攀廊盏脑挀Q得桃小別嬌俏一笑,然后他又對洛安和葆迦年揚了揚下巴道:“你倆也跟著去,若是丫頭要動手,少不得你們幫忙?!?p> 洛安淡淡一笑,而葆迦年立刻擼起了袖子:“本殿下正有此意!”說完當先沖出了所在的廂房,桃小別怕他無端生事,也趕緊跟在他身后急急地走了出去,而洛安也閃身跟在桃小別身后,三人就這般相繼而出,而寂世日一邊吃著桌上的小菜一邊喝了口醇酒,吊兒郎當地笑言:“若是真打起來,這個楊沁兒今日就麻煩大嘍!”
此時,宋戡與楊沁兒早已摒退了一眾奴婢,他們選的是臨靠清河的廂房,此刻小兩口正望著窗外的悠悠河流和青青楊柳淺笑晏晏地小聲說著話。
葆迦年循著兩人的聲音在片刻間就找到了兩人所在的廂房,也不敲門便揚起手來將那關得好好的門扉一掌推開,原本還喜笑顏開的楊沁兒和宋戡均是一震,等看清了葆迦年那張邪魅狷狂的臉后,兩人對視一眼便立刻鎮(zhèn)定下來。而此時桃小別也接踵而至,只見她從葆迦年高大的身軀后閃身而出,又不請自入地站到了兩人的桌前,而在她身后還挺立著白衣飄飄又豐神俊朗的洛安。
楊沁兒垂下眼眸穩(wěn)了穩(wěn)心神,嘴角竟掛出了一抹笑意,只見她站起身朝桃小別、洛安和葆迦年三人盈盈一拜,溫和地說道:“見過兩位殿下和小別仙子?!倍侮哺酒鹕韥?,抱拳朝三人道:“見過兩位殿下和小別仙子?!?p> 楊沁兒和宋戡的這幅作態(tài)實在于三人意料之外,畢竟楊沁兒何曾對桃小別如此禮數有加過?而宋戡又何曾對桃小別如此見外過?即便對葆迦年和洛安,他也從未如此恭敬的叫過一聲“殿下”。
桃小別與洛安、葆迦年目光相交,竟是半晌不知如何開口,而楊沁兒竟朝桃小別嫣然巧笑道:“不知會在此處遇到三位貴人,不知三位貴人由來可好?”
楊沁兒的坦然實在讓桃小別刮目相看,她便不再仔細研判她那張笑意盎然的臉,轉而向宋戡看去,并輕聲問道:“這些時日,你過得還好?”
宋戡便微笑著朝她點點頭:“宋戡很好,多謝小別仙子掛心。”
葆迦年的眼珠轉了轉便走到宋戡跟前故意揚著聲音問道:“你叫天歌叫得好好的,何時開始自稱宋戡了?”
宋戡依然眉目帶笑的溫言道:“宋戡原本就是我的名字,如今……只是重新叫回來而已?!?p> “哦?是嗎?”葆迦年雙手抱胸仔細地看著宋戡地神色又道:“那從此這世間便再無天歌嘍?”
宋戡便篤定地回答:“正是,從此我只叫宋戡,宋是父姓,怎可隨便丟棄?!?p> 而此時楊沁兒瞧了桃小別一眼竟柔聲朝宋戡道:“戡哥哥,你若是有話要同小別仙子單獨講,沁兒就到樓下等著你?!?p> 桃小別正想搖頭,就聽宋戡急急地對楊沁兒道:“沁兒無需如此,我沒有話要單獨同旁人講,你就呆在我身邊,哪里也不要去?!闭f完走到楊沁兒身旁將她的手緊緊捏在掌心,像是生怕她會突然不見了一般。
桃小別盯著他二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唇邊竟?jié)u漸勾起了一抹笑意,只見她揚起頭朝宋戡道:“看來你果真找到了讓你心悅的良人,恭喜你,宋戡!”
楊沁兒似是沒想到桃小別會如此豁達,一時面色微滯,而宋戡倒是大大方方地朝桃小別道:“多謝小別仙子曾經的照顧,讓我學到一身的本領,如今才有資格站在我家娘子的身旁?!?p> 而一直沒開口的洛安此時終于問道:“如花美眷、琴瑟和鳴,明明是件好事,你當初……為何要不告而別呢?”
楊沁兒就趕忙解釋道:“是我,是我叫戡哥哥丟下一切跟我走的……”
而宋戡立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淡淡地說道:“我只是怕麻煩而已,不想大家為了我的私事傷神,不如……一走了之,若是給各位添了麻煩,實在抱歉。”
洛安就道:“若是要道歉,我三人就免了,不過幾位上神你倒真是辜負了,今日正好寂世日上神就在隔壁,你若有心便去向他致一聲歉意吧?!?p> 一聽寂世日上神就在隔壁,楊沁兒立刻面色一白,然后按著肚子面露痛苦之色,整個人都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宋戡大驚,手足無措地抱緊她連聲問道:“沁兒,你怎么了?怎么了?”
楊沁兒就低聲道:“戡哥哥,沁兒突然腹痛難忍……我們……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宋戡一疊連聲地答應著:“好好好!我們回家,我?guī)闳タ创蠓?!我們馬上就走!”說完竟再也不看桃小別三人一眼,一下就將楊沁兒攔腰抱起,腳步迅疾并且頭也不回的向樓下沖去。
桃小別三人面面相覷地看著再次不告而別的宋戡的背影沉默了,過了半晌葆迦年才恨聲道:“看來方才都是裝的,骨子里還是個不知禮數的人!”
桃小別倒是揚了揚眉毛道:“看來他果然十分著緊楊沁兒,怪不得會為了她與我生分至此了?!?p> “宋戡……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甭灏蚕袷亲匝宰哉Z般說完又看向桃小別問道:“他如今對你如此見外,可曾讓你心生氣惱?”
桃小別搖搖頭:“看他的日子這般喜樂,我真心替他高興。他對我見外乃人之常情,畢竟楊沁兒已是他的妻子,本就是他該全心維護之人,又何必再對我顧念分毫呢?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為,有所取舍,有所放棄!”說完她沖洛安眨了眨眼睛,又笑言道:“他的所作所為實在讓我敬他是條漢子!”
洛安與葆迦年忍不住搖頭大笑,而此時寂世日終于從他們的小廂房中晃了出來,朝三人問道:“何事如此好笑?”見楊沁兒與宋戡不知去向,便又朝桃小別道:“你要見的人跑了?”
葆迦年立刻學著楊沁兒的樣子捂著肚子道:“剛才有人一聽上神您也在隔壁,立刻大叫肚子痛,然后她的夫婿便著急忙慌地將她抱走了。”
寂世日一聽立刻走到窗邊向街上望去,原本還停在街邊的兩乘轎子連同那十幾二十個仆役早已沒了蹤影,看來楊沁兒和宋戡還真是走得無比匆忙。寂世日的目光閃了閃便朝桃小別道:“莫非有何古怪?要不為師追上去瞧瞧?”
桃小別趕忙阻止:“師父何需操勞?人家小兩口一個身體有恙,一個急著帶她去看大夫而已,有何古怪之處?不過就是真情流露而已!師父就莫要管了!咱們還有一大桌珍饈美味等著吃呢,這世間美食可不能輕??!”
于是,四人重又坐回擺滿了菜肴的方桌前,桃小別操起筷子再次開始認認真真地對付那些讓她垂涎三尺的美味,這人間,似除了美食以外再也沒有讓她記掛之人,記掛之事。
田小田的甜
唯有美食不可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