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到院落,聚在屋內(nèi),卻都默不作聲。
陳小二抓起塊茶餅咬了一口,說道:“怎么都不開腔呢?”
大千幽幽道:“我在想一些事?!?p> 陳小二追問道:“什么事,好事?壞事?”
大千發(fā)呆一陣,說道:“我在想,婁城主這樣的豪杰,實在是令人佩服?!?p> 白石圓圓點頭表示贊同。
大千繼續(xù)道:“可是我們現(xiàn)在要毒害他。不錯,是毒害,就像你之前所說的,那個什么香絕不僅僅是使丹藥失效,可能會讓它附帶劇毒,總之會對婁城主不利?!?p> 陳小二道:“你想救他。你忘了你對南宮松的保證了,你難道不想在白道上混了?”
大千道:“我自然是想成為正道上眾人敬仰的人物,可我今天見到婁城主,黑道上竟然也有他這樣的人物,倘若我們成為隰風(fēng)城一員,他是不是也要庇護(hù)我們,為了我們同別的門派決裂呢?”
陳小二搖頭道:“這不過只是我們所見罷了,也許很多地方我們不了解,對于婁慶我們也不了解,他說的話未必是真的?!?p> “是真的!”大千肯定的說:“我知道,是真的?!?p> 陳小二聳肩道:“是真的又如何,已經(jīng)晚了?!?p> “什么晚了?”
“我已經(jīng)發(fā)動機關(guān)了。”
“什么時候!”
“今晚,就是剛才在婁慶府上?!?p> 大千目瞪口呆,頓足道:“糊涂啊!陳二,糊涂糊涂!你不是一直不贊成咱們這個計劃的嗎?怎么……”
陳小二朗道:“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相棄邪?答應(yīng)人家的事,就要做到,守信是成功的關(guān)鍵?!?p> 大千怒道:“人生可不是經(jīng)商?!?p> 陳小二淡淡道:“人生猶似經(jīng)商。”
“不和你扯這個,問題是現(xiàn)在怎么辦?”大千焦急地來回踱步。
陳小二慢條斯理道:“再過兩日就壽宴就要舉行了,他們準(zhǔn)備在壽宴前將避寒丹送出,多半是在明天?!?p> “明天?”大千停止踱步。
“明天”陳小二微微點頭“明天一交,咱們就可以告辭了,壽宴都不必參與。”
“明天……”大千喃喃。
大千佇立在池邊,月光如水傾瀉在庭院,雖已開春,夜晚仍有一些涼意。遠(yuǎn)處一個黑影走近,借著夜色見是水龍堡的少堡主水畢。
“水少堡主”大千作揖。
水畢見是大千,略略吃驚,問道:“這么晚了還不睡?!?p> 大千道:“傍晚時目睹了婁大城主的風(fēng)采,實在是難以忘懷。”
水畢莞爾道:“婁城主為人豪邁,智勇雙全,確實是少有的英雄人物”
大千怔道:“英雄,那天下間還有哪些英雄呢?”
水畢道:“天下的英雄要是細(xì)數(shù)可不在少數(shù),什么李符直,韓昌黎,都是覆雨翻云的大人物。單說江湖的話,太行山大當(dāng)家北殷玄統(tǒng)一南北太行山,拜火教東方白白以一己之力對抗十大正派高手,南宮素策劃齊州大會使南宮家再次崛起,還有婁氏歷代城主,庇護(hù)隰風(fēng)城百余年。哪一個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⑿酆脻h?!?p> 大千道:“南宮素不是正道中人嗎”
水畢冷哼道:“不僅是正道中人,還是執(zhí)天下白道之牛耳者,齊州大會后就是他率領(lǐng)正道與各黑道在東海一帶開戰(zhàn)。那一戰(zhàn)打得曠日持久,我的七爺和大伯也其中喪生了。”他略一停頓,續(xù)道:“可那又如何?他光明磊落,行為有魄力,那時他背負(fù)了仇恨和希望,最后他報了仇,又成功挽回了南宮家的聲譽,縱然是我父親一輩也是心服口服?!?p> 南宮素的事大千也有所耳聞,但從一個黑道家族的公子口中說出,著實令人玩味。
兩人盯著池中的月光看了一陣,水畢拍拍他道:“早點休息吧,明日本公子還有大事要辦呢,哈哈”笑聲漸漸遠(yuǎn)去。
大千回到房內(nèi),月光下還有一個人影坐著。他嚇了一跳,輕聲問“白石?”
“嗯”白石應(yīng)了一聲“剛來找你,沒見到人,就坐這里等了會兒?!?p> “你找我干嘛?”大千點燃蠟燭。
白石道:“畫了一幅荷花,請你看看。”
大千瞥了一眼,道:“看到了,時候不早了不如早點睡。明天還有事呢”
白石收了畫說道:”有事還去外面閑逛?!?p> 大千嘿嘿笑了一聲,正色道:“白石,你說黑道和白道又什么區(qū)別?”
白石想了想道:“白道有高凡,黑道沒有。”
“去你丫的!”大千給了他一拳,罵道:“整天就想女人,咱們在黑道飛黃騰達(dá)了,要什么女人沒有?不比高凡漂亮百倍”
白石道:“我就喜歡高凡?!?p> 大千嘖嘖道:“也不害臊”
白石身子忽得前探說道:”大千,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p> 大千一愣,白石已經(jīng)起身,微笑道:“你說的,我只是個會畫畫的呆子嘛,別的事上,還要你拿主意?!闭f罷出了門去,大千對著燭火悄然出神。
天氣正好,陽光照在大堂,分外明亮。
眾人聚攏著,大家臉上都泛著笑意。婁城主是驚喜,水安既是輕松又是滿意,水畢則是得意與歡喜。水安將錦盒遞上去,婁城主接過。
“不能用!”大千大喊“丹藥有毒”
他的聲音在大堂回蕩,外面的白光越發(fā)的刺眼。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有疑惑,有震驚,有憤怒,一張張模糊的臉看過來,刺眼的光芒下分不清誰是誰。
這是夢!
大千閉眼,睜眼。自己仍然身處大堂,朱紅的石柱,精致的桌椅,高高的穹頂,他確實是在婁城主府上的大堂。而眼前的人臉漸漸清晰,水畢攢住他的衣領(lǐng),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大千能看到他臉上肌肉輕輕顫動著,俊目中跳躍著火焰。
這不是夢吧。
大千耳膜似忽閉塞了,雙目也籠了一層霧。似乎有人在他耳旁怒吼,眼前的人影走馬燈似的晃動,日光出奇的明亮,從外邊射進(jìn)來,照得他腦子也是白茫茫一片。
繼而四周一黑,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關(guān)到了監(jiān)牢中。舉目看去,白石、圓圓、阿電、陳小二都在,四人望著他,神色說不出的奇怪。
“對不住”大千低聲說道。
陳小二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忽得指了指白石,說道:“這是你的好兄弟”,又指著圓圓“這是你的同門”,再指著阿電“他是你找來的?!彼L嘆口氣,幽幽道:“這終究是你的隊伍,你怎么決定,我們都只好遵從。”
大千呆呆地望著他,聽不出他話里是哀怨還是諷刺。
陳小二忽得唱道:“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白石奇道:“陳二,你唱的什么?”
陳小二微笑著搖搖頭道:“發(fā)點牢騷,不該如此的?!彼曇?lián)P,又吟道:“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土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吟罷忽得起身,說道:“我要走了”
白石問道:“你要去哪里?”
陳小二道:“去我該去的地方?!彼嗔说啾成系陌ぃ瑐鱽沓恋榈榈穆曇?,他說道:“這三百兩黃金,算是我的傭金?!庇謴男渲腥〕鲆幻逗谄崞岬男¤F片,遞給阿電道:“這是你的?!彼謴膽阎忻隽巳庑?,抽出一封拿在手里,另外的放在地上。他敲擊牢門,叫來莊丁,將手里那封信交給他,附耳說了幾句。莊丁拿了信離去,不一會兒回來,對陳小二道:“城主有請?!贝蜷_牢門。陳小二撣去身上灰塵,沖眾人拱手道:“諸位,我告辭了?!背隽碎T去。
嘎吱一聲,鎖鏈一陣響,牢門復(fù)又關(guān)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莊丁再一次來,將眾人放出,說道:“城主有令,你們快快出城去吧?!?p> 大千身上還余下上百兩銀子,都是摘星大會贏來。他買了四匹馬駕出城去,此時已是黃昏,遠(yuǎn)處殘陽如血。
阿電道:“我走了?!?p> 摘星大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留下來也沒有意義。期間白石畫了十五副關(guān)于小蕓的畫,他盡數(shù)收好。大千知道他要回靜月庵,抱拳道:“阿電,多謝了,再會!”
阿電策馬遠(yuǎn)去。
圓圓道:“大千,我已經(jīng)逃出來半年多了,只怕師父要急死了。”
大千點頭道:“我們這就送你回少林。”
圓圓道:“不用了大千,我自己也可以回。”
大千問道:“你識得路么?”
圓圓摸著光頭笑道:“不認(rèn)識,但我可以問?!?p> 大千笑道:“那我還是送你吧,可不要半路走丟了?!?p> 圓圓連連擺手道:“真的不用了,師父常說要丟我下山去修行,這回真的下山了。大千你照顧了我六個月,剩下一個多月,就我獨自來修行吧。”
大千見他決絕,點頭道:“好吧,回寺后給我寫信。”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手沒被打折的話?!?p> 圓圓嘻嘻一笑,合十道:“告辭了,大千,白石?!彬T著馬遠(yuǎn)去。
眼見圓圓一人一馬的黑影越來越小,直至不見。大千轉(zhuǎn)頭道:“白石,你有什么打算呢?”
白石從懷里掏出兩封信,說道:“這是陳二留下的,南宮松寫的舉薦信。”
見著杏黃的信封,大千心中陰霾忽得一掃而空,他問道:“白石,你想去哪個門派?!?p> 白石道:“南宮世家,你呢?”
大千咧嘴一笑:“我也一樣。”
金陵。
金陵城內(nèi)繁華更勝隰風(fēng)城,而治安也要嚴(yán)得多,兩人不敢騎馬,牽著馬在路旁走,尋了一處客棧住下,準(zhǔn)備先去酒樓大吃一頓,再置備一套衣裳再去拜門。
此時南宮世家盛極一時,是當(dāng)之無愧的南武林之首,金陵也因此帶有了濃重的江湖色彩。兩人去往的酒樓內(nèi)就有說書人,搖頭晃腦,正說著十分新穎的書文。
白石無意瞥眼一個紫衫女子經(jīng)過,似是高凡,當(dāng)即追出。大千則繼續(xù)聽了下去。
“……諸位大俠苦心孤詣、籌劃良久的計謀,就這樣因為幾個貪生怕死的小人,化為泡影。哎,可嘆大患不除,一城百姓又在水深火熱中煎熬不知多久了?!?p> 周圍的聽客直聽得罵聲連連,有些人還爆出了粗口。
說書人續(xù)道:“這幾個小人自此事后便隱匿起來,眾人都尋他不著。有人說他們被殺了,有人說他們投靠了黑道,還有人說他們改名換姓憑借七公子的舉薦信在正道上混得風(fēng)生水起?!本瓶吐牭酱颂?,叫罵聲更甚。說書人一拍驚堂木,說道:“無論如何,這幾人的信息都被記錄得清清楚楚。嘿嘿,一個叫陳小二,是個五短身材的胖子,一個叫白石,綠豆眼,蒜頭鼻,八字胡,典型的小人臉。而那泄密的元兇,叫做大千,此人……”
大千聽了這句,如墮冰窖。此時三月,金陵城內(nèi)氣候正暖,酒樓中更是熱火朝天,但他手腳卻越發(fā)的冰冷。
他拉住旁邊一個酒客,問道:“這說的是什么故事?”
酒客道:“嗨!就是隰風(fēng)城與水龍堡兩個黑道準(zhǔn)備結(jié)盟對正道不利,南宮家欲要阻止,便派出高手刺殺隰風(fēng)城主。其間請了幾個市井小徒協(xié)助。這幾個小人都是受了南宮家救命之恩的,本應(yīng)該舍命報恩,誰想到竟然貪生怕死,在最后關(guān)頭反水,不僅導(dǎo)致計劃破產(chǎn),連南宮家的高手也因此喪命,真是可惡至極!”
大千僵直的定在原地,說書人的聲音隱隱約約飄入耳朵
“諸位可要擦亮了招子,將來遇上這幾個小人可要認(rèn)得,好好讓他們見識一下咱們正道之士的厲害!”
白石氣喘吁吁回來,嘆道:“好像認(rèn)錯人了,大千,你怎么了”
大千緩緩道:“白石,也許江湖上再沒有咱倆的容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