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拂曉。
雞舍里的公雞啼叫了一聲又一聲,卻遲遲不見有人來喂食。雞舍里的其余母雞愣愣的聚在一起,公雞習(xí)撲楞著翅膀飛上柵欄,還未站穩(wěn)卻被人一把抓住了脖子,下一刻就被扭斷了脖子。
“呵,這雞有夠肥的,正好烤來吃了。好久沒吃過雞肉了?!?p> “這有一窩雞呢,保管撐死你!”
說話的是兩個漢子。山間清冷,他們卻穿著短衫,兩人手里鋼刀上的血還未干,往下滴著。
這是一伙海盜,剛剛洗劫了這個靠海山村,村里除了還在搜砸的海盜,已經(jīng)見不到活口了。
搜刮的海盜去了別處,空余一屋子死尸。茅草屋旁立著幾個破缸,只有一個形狀尚是完整的,只是自底向上有一條大裂縫,上面蓋著板,堆著幾個小翁。海盜見此以為是一堆破缸,這家人舍不得扔就堆在這。懶得翻找有用的,便大步走過。
一只眼睛透過裂縫看向外面,眼里滿是驚恐。
而此時的錢塘府,尚未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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駭人聽聞的消息是一個砍柴的帶進城的。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跑進城,腳步不穩(wěn)撞了不少攤子。攤主找他理論的時候就聽他嘴里不停念叨著什么,詢問之下,那個樵夫見鬼一般嚎道:“屠村了!海盜屠村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已然丟了魂,嘴里依舊說著“血流成河”,跌跌撞撞到一處了。
理論的人,看熱鬧的人,路過的人皆愣在原地,隨后心里一陣發(fā)寒。
一干人等帶著這個樵夫到了錢塘府衙將事一說,這個府衙頓時陷入一片死寂。何知府沉默了好久,才讓人把樵夫帶下去。
接著整件事如瘟疫一般,不到一天傳遍了整個錢塘府!
韓云生急急忙忙找到了劉晟,見面就是:“你聽說了嗎?”
劉晟點點頭:“現(xiàn)在沒人不知道?!?p> “這幫畜牲!天殺的!他媽的還是不是人!”
劉晟給他倒了杯摻了酒的水,韓云生接過卻不喝,手緊握著杯子不住地抖。劉晟看在眼里一把抓過,誰料那手握的太緊,他不得不掰開才將杯子拿出來。
“他們不敢到錢塘府造次,你不用害怕?!?p> 韓云生看著好友:“你在說什么???”
劉晟頓了一會,搖搖頭道:“你不必害怕。”
韓云生知道他不是沒人性的那種人,就沒與他計較。
“嚴(yán)闊呢?”他問劉晟。
“他是這的捕頭,你說呢?”說罷走到窗邊,窗欄上幾只飛鴿逗留于此,見劉晟走過來非但不怕,還“咕咕”的湊過去。劉晟抓了一小把鴿食引得它們爭先搶食。
嚴(yán)闊剛領(lǐng)著人趕到了村子。
大老遠(yuǎn)的就聞到了空氣里的血腥氣,他身后一行人不覺地慢了腳步,只有他還在往前走。
“都跟上,死都死了,還怕什么?!彼Z氣里帶著不滿。
“頭,是都死了,才怕。”
嚴(yán)闊聞言上去就是一腳:“海盜已經(jīng)走了,如果我們不來,那這一村子的無辜者就沒人給他們收尸了,你們想讓他們成孤魂野鬼?”
一行人聽得這番話也不顫了,一個個也都跟上了。
慘象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嚴(yán)重,一路過去全是血,所見之處沒有一處不是紅的,地上散亂著雜物,還有幾處篝火余燼,邊上散著家禽的骨頭。
“六子帶幾個人搜搜,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
“還能有嗎?”六子望著眼前的慘象。
“希望吧,讓你們帶著狗就是為了這個。別磨嘰,快去,能救一個是一個。”
“是。”
到處都是血——入眼的是血,腳下踩的也是血,聞到的還是血。橫七豎八的全是尸體,大人小孩,老人婦女,很多人臨死也沒闔目,空洞的眼神也不知望著什么。有幾個人的下半身或頭顱沒了,被吊在了村子里僅有的幾株大樹上,地獄也不過如此。
六子牽著狗繩,任憑狗隨意地拽著他走。地上的那些尸體倘若活著,只是一個個樸實的農(nóng)民,這本該是他們尋常的一天。六子現(xiàn)在不再害怕了,內(nèi)心里只有悲憤。
那只狗前肢伏在地上很認(rèn)真地聞著。
“聞吧,聞吧。不會有活的了,不會了……”六子心想。
這時狗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拽著六子往一處房子去,房子的一角立著幾個大缸,大部分都是只剩半幅殘軀,唯有一個還算完好,只是底下裂了一條縫。狗正對著那只缸不停地吠著。
“六子,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有人問。
“應(yīng)該吧?!绷右贿吇卮穑贿呅⌒牡剡~著步子靠近那只缸。
“有人嗎?”他問,“我是錢塘府的衙差,不要怕?!?p> 缸內(nèi)傳出幾聲敲擊聲。有人!六子趕忙上前搬開壓在缸上的雜物,缸內(nèi)一個小孩子縮在里面,瞪著大眼看著他。
“不怕,賊人走了,不怕啊?!彼贿呎f,一邊抱出孩子。孩子許是縮的太久,腿上已沒了力氣,等六子放下他卻只是癱坐在地上。
“就剩你一個人了嗎?”六子小心翼翼地問。
孩子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的房屋。猛地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跑進屋內(nèi),嘴里大喊著“娘!”,隨后屋內(nèi)傳來了凄厲的哭喊。
周圍的漢子也聽見了這凄厲的聲音,聞?wù)吣荒錅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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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村,經(jīng)查,除一孩童幸免,余者全部遇難。府內(nèi)的一些人自發(fā)地去幫忙收斂尸體了?!眹?yán)闊匯報。
何知府沉默了半刻,緩緩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p> “是?!?p> “嚴(yán)闊”何知府突然喊住他。
“大人,何事?”
“你覺得本府做錯過什么嗎?”
“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屠村,這難道不是上天對我何某的懲罰嗎!”說完這句話,何知府無力地癱坐在椅上。
“就這么沒了,沒了……”說到最后何知府已經(jīng)掩面痛哭。
“大人,節(jié)哀?!眹?yán)闊揖個禮,離開了公案房。
出了府衙,路上所見之人皆都面露哀色,往日熱鬧的叫賣聲已經(jīng)聽不到了。街上人很多,卻安靜無比。
嚴(yán)闊去臨江樓。此時的臨江樓也是空空蕩蕩,根本沒什么人來,丁琢在一樓埋頭整理賬簿。
“沒什么生意啊?!眹?yán)闊說。
“你來啦,坐,來人,沏壺茶來,拿些點心?!?p> “不用,我就是過來坐坐?!?p> “要得?!?p> “我一路走來,街上也是這般死沉?!?p> “應(yīng)該是怕了吧,屠村這樣的事就在眼皮子底下發(fā)生了,得虧是住在這城里,否則不好說啊。今天我手下的人來報,說是城外的住戶大都往這趕,也是擔(dān)心海盜哪天會殺到他們家門前。”
“錢塘府再大,也根本擠不下這么多人?!?p> “是啊,可是現(xiàn)在人心惶惶,誰會考慮這些,都是些平民百姓,只是想過著安生日子,沒想到碰上這種事。糧油商戶已經(jīng)悄無聲地漲價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還是丁琢先說了:“衙門里什么安排?”
“還能有什么安排,指望我們幾個捕快去剿海盜?東海衛(wèi)都沒能剿個干凈。何知府現(xiàn)在跟丟了魂似的,絲毫不見作為?!?p> “此事我已派人傳信于王指揮,很快就會上達(dá)天聽?!?p> “嗯?!?p> ————————————————————————————————————————————————————————————————————————————————————————————————————————————————————————————————
東海衛(wèi)不會等朝廷明旨下發(fā)才出動,士兵正緊鑼密鼓地整備。
李家村屠村一事傳至東海衛(wèi)后,衛(wèi)所指揮隨即下令各部分散駐扎于沿海各處,以防賊寇再犯,并急調(diào)火器庫軍姿下放各部。此舉雖無大用,卻也是安定民心。
李明鈺此刻正坐在帳內(nèi)。事發(fā)后他并沒有召集各部議事,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帳簾被掀開,進來一人。
“李指揮?!蹦侨说馈?p> “何輔來了,坐吧?!?p> 這個何輔是東海衛(wèi)的參軍。雖非軍旅出身,但在軍事上也有一定的見地,身為文人,且任參軍一職,但從不亂插手任何政務(wù),深得軍中將領(lǐng)好感。
“李指揮召我何事?”
“何輔,你對海盜屠村一事怎么看。”
“李指揮此言何意?”
“李家村那一片我看過,地勢良好,因而我們在那設(shè)有警哨,可現(xiàn)在看來海盜好像避開了警哨潛入山村。當(dāng)著我們的面——”最后幾個字是咬著牙吐出來的。
“也可能是事先探查過,繞道而襲?!?p> “這點我也想過,但海盜屠村后撤離迅速,顯然船只停泊很近。那片海域呈一塊月牙形,警哨就設(shè)在凹面處,來往船只絕對逃不過?!?p> 何輔剛想說海盜不一定立刻坐船走了,也可能遁入山林小部分撤離。但細(xì)想之下覺得根本沒可能,要是如此,這便是一場有計劃的襲擊,海盜行事只為利,遇事裁決也向來是隨機應(yīng)變,有計劃的劫一個山村,實在想不通。
但是,想到這何輔注意到一件事:海盜劫一座山村是為了什么,海上貨船難道比不上窮苦人家得的利多?
何輔越想越覺得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打算說出自己的想法。卻聽得李明鈺說道:“何輔也覺得我們這里面有內(nèi)鬼么?”
內(nèi)……鬼。
“不無可能。饒是如此,現(xiàn)在應(yīng)該極力對付海盜才是。內(nèi)鬼再怎么使手段,也就騙騙李家村的哨所。更何況……”
何輔沒說出來的李明鈺明白——兩方都有鬼,那就等于沒有鬼了。
何輔:“各部都已準(zhǔn)備,隨時可以血洗海盜,為李家村復(fù)仇!”
李明鈺:“要是如此簡單就好了?!?p> 世人將會記得這場對海盜的剿滅戰(zhàn);卻少有人能看透那隱于其后的,被掀起的帝國余暉的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