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翠樓里,廢人無非也就是那么一個下場。
其實這時候的柳鶯鶯,并非是已經(jīng)到了藥石無醫(yī)的地步,但不能接客的姑娘,柳翠樓又留著有什么用呢?
柳鶯鶯纏綿病榻不到半年,就暴斃而亡。
至于到底是怎么個暴斃而亡,又有誰會關心呢?
就連柳姑娘生前唯一的心上人,也是恰好在她暴斃而亡的當日大婚,一臉喜色地迎娶新嫁娘,而新嫁娘不是她。
連何秀才都負心離她而去,柳姑娘又能指望誰還念著她呢?
她凄凄慘慘戚戚的一生,不過是像柳絮般飄飄搖搖地隨風而落,終歸塵土。
不過,柳姑娘和何秀才的故事還是跟這世間大多數(shù)癡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有所不同,這個故事被將將化生的閨怨橫插一腳,雖沒有出現(xiàn)轉機,倒也讓那負了心的薄情郎過不上安生日子。
何秀才大婚那日,閨怨就翹著二郎腿坐在廳中的高堂上。
何秀才年幼喪父,跪拜父母的時候雖然只剩下了孫氏一人,但為了表示緬懷,還是把另一把本該坐著父親的椅子擺在了堂正中靠左的地方,與孫氏的椅子一起放在左右兩邊。
這個安排可就便宜了閨怨,大婚當日閨怨就是坐在本該是何秀才父親坐的那把空椅子上。
她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沒個正形兒,但閨怨施了法術,全程來參加何秀才婚宴的所有人都只當這椅子上沒人,卻怎么也想不到,造成何秀才大婚之日跳月兌衣舞的罪魁禍首就漫不經(jīng)心地坐在這最顯眼的地兒。
當時,閨怨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堂中的椅子上,生生受了何秀才面向高堂的一大拜,而后,在即將要進行夫妻對拜的前一秒,抬起指間隨性施法,就讓何秀才直愣愣地奔向了大院兒。
當何秀才跳到院兒里的桌子上后,閨怨的指間開始有節(jié)奏地舞動,而被控了身的何秀才就循著她的指間起舞。
扭頭,扭脖子,扭屁股,轉圈圈,露大腿...一個文弱書生硬是跳出了青樓舞妓的味道。
而閨怨最壞的地方是,他讓被控了身跳月兌衣舞的何秀才全程保持清醒,讓他這個最好面子的教書先生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盡了丑,卻無可奈何。
她讓負心的何秀才,以另一種形式也經(jīng)一番他本就該承受的苦楚。讓他為自己犯下的罪孽,讓他為對柳姑娘的辜負,擔下懲罰。
是以,當閨怨被和尚給收了的時候,才會那樣理直氣壯地大聲叫喊著自己沒錯。
可不就是沒做錯嘛,她這可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p> 這普天之下那么多的負心人,難道都不該受罰嗎?難道能就這樣讓他們心安理得地過著好日子?
閨怨,一個集天下風塵女子怨氣所化的怨靈,絕不服氣!
...
幾個時辰后,此時已是暮色四合,和尚才從這場五味陳雜的幻夢中醒來。
孫氏對他所言是一個故事,而這幻夢中的何秀才和柳鶯鶯又是一個故事。
但和尚心頭敞亮,這兩個看似完全不同的故事,其實也只是一個故事罷了。只是同樣的故事在不同人的眼中,就有不同的模樣。
顯然,孫氏眼里的故事更簡單些。
兒子大婚,卻無緣無故在大婚當日瘋魔了,半年尋醫(yī)問藥未果,直到遇上了和尚,才知道這是妖邪作祟。
而閨怨,那個被認為作祟的妖邪,眼里的故事卻是比孫氏的版本明顯復雜了許多,也完整了許多。
鄉(xiāng)里唯一的文化人何秀才原來是個貨真價實的負心漢,脫去偽善的面孔,根子上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真小人。
風花雪月,情啊愛啊,這些東西他也貪圖,但在他眼中,都敵不過功名利祿,金銀財寶。
在柳翠樓的那段日子里,他對著柳鶯鶯看似深情此生不換,其實內里也就是個空心人。
何秀才從頭到尾真正在意的,也就是他自己罷了。
而這樣無情無義的讀書人,究竟又該不該罰呢?
閨怨的處理手段是過于激進的,和尚雖然方才收了她,但對于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也是肯定的。
只不過,像閨怨這樣的妖邪處理問題起來簡單粗暴,這妖,和尚自問也是收得沒錯。
見和尚終于從幻夢里醒了來,閨怨翹著腿躺在被放大的毛絨蒲團上一臉得意:“怎么樣?呆和尚,現(xiàn)在該放了我吧?”
“不放?!焙蜕械穆曇羟謇?,卻透著不容置疑地果決。
而這短短兩個字卻在閨怨聽來猶為火大,她蹭的站起來,聲音似乎要穿透芥子震響在和尚的耳膜:“不放?憑什么不放?我可是替天行道的好妖!你個呆和尚憑什么抓我?”
閨怨在芥子空間里火冒三丈,和尚卻像是沒半點兒脾氣似的,就連聲音也依舊是不急不緩:“你何以覺得自己沒錯?擅自對人施法,暴躁沖動,如何懲治他人全憑自己意愿...”
和尚羅列出一大串,閨怨聽得腦殼疼,急忙抬手叫他打?。骸巴MM?,我就讓何秀才那個負心漢付出代價,怎么就被你雞蛋里挑骨頭貶得一文不值?”
和尚搖著頭,這小妖冥頑不化,不過念在她將將出世,身上又沒有背負孽債,他還是耐心度化一番吧。
和尚聲音中透露稍許莊嚴,倒有點兒寺廟里老方丈的調調:“小妖,休要狡辯,此番貧僧不會對你施與懲戒,你便跟著我好好修行吧?!?p> 話落,和尚停頓了半晌,又鄭重下了承諾:“我來度你。”
然而,說這番話和尚的態(tài)度是認真且誠摯的,芥子里的閨怨卻白眼兒都翻到天上去了。
她撇了撇嘴角,滿心都是不屑:“我呸,就你?還想度我?”
直到兩人都不再說話,芥子空間里徹底靜下來后,閨怨躺在毛絨蒲團里百無聊賴地想起呆和尚那清俊的相貌,可比像何秀才那樣的文弱書生好看多了...
她舔了舔紅艷艷的嘴唇,有些壞心地想:“嘿,這呆和尚還想度我,看老娘怎樣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