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他感到一道清流通貫耳內,然后那仙魚張口發(fā)出的吱吱之聲,竟就在腦中理解轉化為了人語,成蒼老厚重的話音:
“羊氏玄狐,還有這位是……”
仙鯉將巨大的腦袋轉過來看司馬師,其眼珠中精光忽現連閃好幾下,卻是沒有再繼續(xù)說什么。
阿瑜對它交手施禮,恭聲問道:
“尊下便是蓬萊的神鯉仙王吧?”
仙鯉王在水中撲騰一下前鰭,表示默認的回應。
“那么,煩請仙尊給我二小子講講,究竟這仙崇靈高之宮地,發(fā)生了何樣的惡事亂劫?那邊那位高大的老翁尊者是……”
鯉王擺動身子,緩緩游過側身。
“那個狂人是禰衡。他和名為融的孔圣之裔,本來被世間梟雄所害后,因其二人的高才品律,天道將他們魂化為仙入蓬萊享萬年之福。誰知此二人,世間污根深駐未凈,窮鄙愚瘋,破仙格而妄圖得重指天下之力,結果一個凋零成廢人……”
說到著仙尊的魚嘴努了努那邊的禰衡尸身。
“另一個則瘋邪成魔,無意識而不知自己所何為,禍亂了我整個蓬萊仙境,還把我困于水下。”
言罷仙尊怒氣勃出,忍不住在湖水中來回縱躍,拍打起如濤浪花。
司馬師和羊徽瑜對看一眼,這下心中了然。
孔融乃建安期間最負盛名的天下高士之一,且為圣賢血脈之后,可謂天之驕子,其性格恃才傲物、驕視一切。但也正因此,終不為曹操所容,以重罪殺之,并株連全家;禰衡與孔融甚為交好,也是才名傳世的狂士,曹操幾度謙請其出仕,因其不認可且仇視魏王的梟世之法,反而數次指面怒罵侮辱曹操,也算是一條硬漢。
就算這樣,曹操也沒有殺他,而是將其送往荊州劉表處。后因其死硬不改的性格,輾轉流落到江夏黃祖處后,終還是觸怒主上被殺。
原來此二名士升仙后,卻沒有安穩(wěn)清定,竟在蓬萊仙宮又禍出此等事來。
不過禰衡死前,表現出的悔意和透露出的細節(jié),說明孔融應便是其所指那“瘋兒”,到最后,似乎主要的失控禍亂都來自孔融之瘋狂。
仙尊魚王頭顱高高昂起,呼吼一聲:
“有幸得良人相來,瘋亂大害,今日一并清算!”
它轉身入水,靠近欄臺,將寬闊的魚背向上露給他們兩個。
……萬年鯉尊,蓬萊仙王……司馬師脈內的魄力在感應跳動。
阿瑜輕輕一躍,跳到魚王背上,回頭沖子元招手,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了昌如的影子。
再一定睛,仍是羊徽瑜的清媚之顏,心里沒來由地別扭一下,搖搖頭摒去雜念,跟著也躍了上去。
他倆站好,仙鯉王發(fā)出沉悶嘯鳴,湖中水色被震得激蕩不止,它調頭朝向正北的仙源主宮,飛速沖游而去。
兩道被魚王激起的浪墻飆在兩側,晶瑩的水花些許濺在阿瑜的面頰上,頓如出水芙蓉。
司馬師看著心里一癢,懷中的骨片掛件微微燥熱。
仙尊帶著他們兩個,很快就游到了正宮大門的牌樓前,因凋敗之禍高漲的仙湖重水,已將整個牌樓門殿漫過了一半。
到那之前,魚王騰沖而起整身破出湖面,高高飛滑,躍過了牌樓的頂部。
司馬師就覺耳邊風聲呼嘯,在高速的俯沖中,他緊緊抓住魚背鱗片,甩動之氣勁打在臉上隱隱作痛。
躍過宮正門后,魚王俯落降入已漫延整個仙宮內部的水道,雖巨大的軀體,卻靈活地穿進兩道巨櫻樹間的內宮入口。
宮內的水層漸淺,仙魚王到了前殿的階梯后,便無處可再前游,只好停在此將他們二人放下。
“兩位良人,孔融瘋物就在此近前內,如若有激戰(zhàn)發(fā)生需要援助,可將其引至這水道前,吾自能呼喚仙湖之怒來致命一擊索命。”
仙尊的碩大頭顱探在殿前階邊,大嘴一張一合,怒氣沖沖。
“多謝!吾二人自會見機行事?!卑㈣ず妥釉獙λ揪矗缓笠黄鸪傻钌献呷?。
華麗的玉階上零亂落滿各色珍寶珠器,以及大片干涸的血跡,另外還有些華服穿戴的宮人干尸。
司馬師經過過幾具時,向下一瞄,本來應是雅美秀致的仙宮男女,面貌卻扭曲得丑異兇惡,臉上生滿怪眼和干癟瘤筋,枯槁嘴中露出歪錯的尖牙。
“此變異怪貌,給人所感像是……不可自控的瘋暴荼毒后,終只剩畸形的絕望枯萎?!?p> 他對羊徽瑜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便也過來瞧了幾眼。
這景象似是令她十分不適,阿瑜擰皺著眉頭就趕緊回身走開。
靠近宏偉的正殿玉門,此般畸形的宮人尸體愈發(fā)多了起來,且更加干枯褶皺,像被吸干了血肉一樣。
再向前他們走到紅玉門檻之前,一些尸身更是如同溶解,衣袍下只剩軟稠一灘皮骨及青色體液,勉強呈出人形。
強烈的腥惡之氣從殿里傳出,二人掏出兵器,擺好守勢,慢慢踱進其中。
仙梨木建成的殿室,構造裝飾簡美雅極,殿兩側各有一排,青玉雕成的老君身像。
殿堂內垂下的輕紗帳幔影影綽綽,深處一個粗橫的黑影,似在輕輕蠕動,他們在殿口處看得有點不太真切。
步步前行,腥氣越來越厚惡,司馬師肌膚略有不適,還感到了充滿混亂的暗沉氣息。
二人很快小心靠近到殿內深里,眼前所見,立時令子元感到煩惡驚怪。
一尊高大的天師塑像下,一頭肥大的半蛛半人、兇奇邪物半癱在地。只見其下半身為粗大蛛軀和八條深黑長肢;上半身則為一赤膊的肥碩老朽男體,束發(fā)的滾圓頭顱上頭發(fā)花白,面目胡須擠在一處。
其身放出壓抑的混亂之息,還散發(fā)出無可挽回般的頹敗凋感。
子元和阿瑜對視一下,她清清嗓子,冷聲喚道:
“可是孔北海閣下在此?……”
聽聞她聲,怪癱軀干一顫,邪物慢悠悠轉過腦袋,看向他倆。
這一瞧,司馬師頭皮發(fā)麻,阿瑜臉色變青顯得惡寒,忍不住別開視線。
那老臉細長的眼縫中,密密麻麻布滿一片細小瞳仁,閃著瘋狂昏光。
在這異相怪眼中,透著深深瘋邪,司馬師和羊徽瑜一時緊張僵立原地,不知其是否會突然發(fā)難。
但很快他們意識到,這邪物似是已失心智,且掩不住的頹弱凋零之感,還在加劇。
那對眼睛呆呆望著他倆,那些眼內的小瞳瘋光雖莫名瘆人,但這老邪物的整個神情,混濁癡愚毫無一絲氣力。
司馬師仗劍而上幾步,試探著續(xù)問:
“孔府君,可聽得到小生否?”
“……咕噥,咕噥……”
不知這邪蛛人是否在回應他,只發(fā)出含混的嘟囔聲。
阿瑜煩惡難忍,一下跳了過來,就覺她身上的妖仙狐力瞬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