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尋來了么?妖逆果然在洛陽已動……”
夏侯玄說著向他走過來,右手劍上閃著異光的血液滑落,左手則抓著一塊血肉模糊之物。
那是一片被切斷的灰褐色羽翼,連著筋肉,滴落鮮紅發(fā)粉的妖血。
“雉妖之體……?”司馬師目中一動。
夏侯玄舉起翅片瞄一眼,點了點頭。
“她死命放出邪血獻(xiàn)霧,竟助其消遁如此之快。”
他將殘片扔到地上,回頭望向洞底更深處,看不清的黑暗。
阿瑜蹲下身,用劍將那殘翼肢片撥開,細(xì)瞧其中的血締紋路。
“這位便是府上的……”夏侯玄開口有點猶疑,這次再見到羊徽瑜,他也看出了她和子元關(guān)系非比尋常。
“……你喚她阿瑜就好。”司馬師淡淡說道,同時阿瑜對夏侯玄輕點頭示禮。
他見子元沒有多說的意思,也不再問,對阿瑜點首回禮,便轉(zhuǎn)身朝那黑暗深底處行去。
夏侯玄取出火把,在石燈上引燃。
黑暗中石道變得狹窄,但沒有想象中的遠(yuǎn),三人就走到了頭。
一道光滑平整的石壁立在盡處,和周邊的洞巖連在一起。
上面刻著模糊的鳥形圖案,其形展開寬翼,生著九個冠羽妖異的頭顱。
“胡喜媚……”夏侯玄將火把湊近雕紋,嘴中輕聲而念。
“她就這么血遁走了……我們得趕緊回洛陽?!彼麄?cè)過頭來對司馬師說,臉上有些急色。
“怎么?”子元眉毛一挑。
“我來洛陽后幾日間,每當(dāng)靠近城南,便能感到臨淄候府內(nèi)的鬼異……”
夏侯玄看著九頭雉雞的浮雕,邊說著,將手掌上的殘血抹了上去。
“如若他在行妖謀,我們要早作行動?!?p> 他回過頭盯向司馬師,流轉(zhuǎn)的目光中隱現(xiàn)冰冷殺意。
那石壁雕紋沾到妖血,這時發(fā)出紅光,機(jī)關(guān)石動聲響,又一個染血的石棋枰從壁下側(cè)轉(zhuǎn)了出來。
如同來時的荒院通道,棋枰之后,一條黑暗的路徑順著墻上雉紋,無聲洞開。
踏進(jìn)之后,只見妖霧彌漫,夏侯玄的火把勉強(qiáng)照出通路。三人前行一段,但覺世間暖息漸近。
異境妖墟在背后遠(yuǎn)去,司馬師回頭看了一眼,那石壁和棋枰已在緩緩合上。
他無言握著阿瑜的手,跟在夏侯玄身后,前方現(xiàn)出淡淡清光。
走出通道上到地面,妖氣消散,眼前幽暗暮色初降,已是一整個白天過去。
看看四周,狹窄傾斜的陋屋廢棄院落,圍著密巷的曲徑。
落著一層青灰的棋枰立在屋前,四面喧鬧嘈雜的人聲伴著炊煙,洛陽東南擁擠、魚龍混雜之城的夜色。
夏侯玄出到院外,警惕地四下望了望,輕輕抽動幾下鼻子。
“子元,我聽聞,曹植為慶荊州危解之勝,也是犒勞有功前線將校,準(zhǔn)備在其府中舉辦軍宴。”
“你和我,應(yīng)該都在受邀的年輕立功軍官名單上?!?p> 他瞇縫起眼睛,望向城西邊天空上,擋住初月的云霧。
“……回去準(zhǔn)備一下吧,難得這么巧,此時獲得良機(jī)。”
施禮別過后,夏侯玄先行歸城北羽林騎大營而去,司馬師和阿瑜則西行回到寓所。
子元在沿途買了些碎肉和餅食,打了一壺淡酒,案前燈下與妻子共用。
食畢,阿瑜到屏風(fēng)后拿出清水,輕輕擦抹嘴角,并問他:
“師郎,此去……需我否?”
“不用了。你在這里等如娘回來,實在不行你再來接應(yīng)?!彼麑刂袣埦骑嫳M,挑了挑燭火的芯。
阿瑜輕聲嗯地應(yīng)了一聲,從襦裙衣兜里掏出骨片,遞給司馬師。
“我又改雕并渡入了魄力,已馭住其中之靈?!?p> 他指尖觸碰到掛件,里面?zhèn)鞒銮褰〔珓?,但時不時還有那絲陽虎的邪息。
外面報時辰的梆子聲響過街巷,阿瑜過來吹熄火燭,二人沐洗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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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軍府的差卒,就果把司馬師的宴柬送了過來。
軍功宴的時辰定在晚間,看這樣子,曹植還請了不少京中權(quán)貴。
屏風(fēng)后,阿瑜取出新的武官禮服,幫他整束換上。
望向銅鏡內(nèi)的自己,面色似稍黝黑了一點,清峻臉孔上的雙眼,仿佛磨打出的兵鐵瞳黑。
羊徽瑜看著他一身挺拔黑雅,目中低垂的愛慕里,隱有一點復(fù)雜懵惑。
司馬師輕撫她側(cè)頰片刻,便出寓院而去。
他乘高頭大馬,直赴君候府宴。
抵得臨淄候府時,已是燈火通明輝麗,各路華衣公卿、新功武官陸續(xù)入府,錦飾冠蓋云集。
遞上宴柬,通過衛(wèi)兵進(jìn)到府邸。他不禁想起第一次來時,扮作酒坊小廝潛入,最后還陷入血灑死戰(zhàn)的狼狽。
現(xiàn)時徜徉在府間花道,繡燈點點如璀,名流禮遇,已是君候的席上賓客。
女侍們打扮得格外美艷,穿梭迎送于來客之間,花枝膚嫩色,透著不尋常的媚氣。
司馬師瞳子微微縮動,鼻翼一抽,立馬就捕捉到這點異感。
正宴還沒有開,賓客們在各處圃院亭閣中小飲,賞花月并輕聲歡談。
子元找了一個清凈的偏院花亭,旁邊也設(shè)有便席取酒,拿了一杯坐下來觀察。
天空中的冬月皎明,淡風(fēng)云舒,府中的熱鬧像染得凜空都有暖意。
他淺酌一口酒,甘冽勁足,最好品質(zhì)的洛中杜康。
幾個公卿士族子弟模樣的年輕人,走過這處庭院,順便從侍席取酒時,看到了亭中的司馬師。
他們對他點首禮視一下,便朝府中正庭花樹那邊而去。
……說笑愜意的樣子,真是醉當(dāng)太平呢……
子元瞟了眼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輕舔舌尖,一仰喉杯中涼酒盡落心間。
一個同樣身著黑色武官禮服的身影,這時也步入此院中,看到他后就向亭子走了過來。
夏侯玄戴了一頂華麗的烏金冠,比起之前的雄俊,更添不少貴氣。
司馬師也一下瞧見他,放下酒杯迎了過來。
“太初,真精神吶?!?p> “彼此彼此……”夏侯玄目中帶笑,也打量著他。
兩人在花亭里落座,旁邊便席的女侍過來,端上斟滿的酒具案盤。
“感覺如何?”司馬師輕聲問他。
夏侯玄輕哼一聲,斜看了眼府那邊的花樹錦燈。
“浮世浪骸,豈比得上子桓公子。若由他來繼大魏之統(tǒng),必是禍亂叢生?!?p> 司馬師無聲地笑了一下,輕輕側(cè)過臉去。
他用指節(jié)輕敲案沿,看著杯中酒影,心中忽有微微煩亂。
“這府中妖異呢?”他一口喝掉酒,轉(zhuǎn)回臉來又問夏侯玄。
“……現(xiàn)在還不好說?!毕暮钚拖律ひ?,目光尖銳起來。
不一時后,正院筵閣那邊響起樂聲,華燈更盛,旁邊侍者過來告訴二人正宴時間已到。
“走吧,去仰賞君候的風(fēng)采。”夏侯玄回過神來,邀子元起身。
出得這方庭院,長廊再過幾進(jìn)便是盛宴所在,右手邊則是靠東的幾座院落,燈影稀疏。
司馬師看著眼熟,正在廊中走著,就覺眼前突有一剎那的虛花。
他條件反射地握住劍柄,眼角有細(xì)微的血絲開始泛紅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