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堂的教書先生與學(xué)生搖頭晃腦地念著句子,咿咿呀呀,整齊有趣;
阿萍和阿福坐上牛車,唱著那首她最愛的歌謠:
青藤蔓,打碗碗
一不留神爬滿山
小心呢,倒刺纏
慢行呢,露水沾
鳥語蟲鳴叫得歡
手拉手兒笑得甜——
他們?nèi)タh里面趕集,看一路眼花繚亂的小玩意兒,吃一路走街串巷的小食,好不快活;
登高爬山,振臂而呼,好像天底下再沒有什么煩惱的事情。
市集上,阿福把阿萍牽到一邊:
“你看著老實,少說話,買東西的事交給我?!?p> 阿福人小鬼大,討價還價起來絲毫不比大人遜色,不一會兒就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笑吟吟地回來。
“剩下的錢給你買了點吃的。”
阿萍把糖葫蘆塞進嘴里,細嘬著甜味:
“有你真好?!?p> 阿福攤攤手:“誰讓爹娘叫我照顧你呢?而且這么長時間你親生爹娘都沒來認(rèn)你,估計已經(jīng)不要你了。”
阿萍一臉幽怨。
阿福嘻嘻一笑:“不過我要你啊,以后就做我媳婦吧!”
“誰稀罕一樣。”
……
適逢初夏,陽光溫暖,樹梢晃動。
阿萍攤開雙手,枝葉相疊的黑影子隨同著光斑就映在掌心上面,即便手指倏然合攏到一起,又會再度浮在指節(jié)上。
相府的庭院很大,這株楓樹并不顯眼。
她竟然倚靠在這棵樹旁邊睡著了,還夢到和阿福小時候的事。
干脆就又合上眼睛:
爹娘會健康長壽;小姐會平安誕下小少爺,與姑爺幸福白頭;師父的家族會興旺起來;綠笙姐和徐堯哥會喜結(jié)連理;徐銘少爺會真正放下小姐;她會早一點見到阿福;親生爹娘還記得她……
她默默笑笑,這么一連串念叨下來,是不是也太貪心了?
“怎么,失我的約竟能讓你如此高興?”
直等到姜興的聲音悠悠傳來,她這才記起和姜興約好要過去聽天師的故事來著。
姜興言語之中透露著責(zé)怪,阿萍心中不禁生起歉意來,此時抬頭甜甜喚起:“師父?!?p> 這個稱呼對姜興十分受用,估計她連道歉都省下了。
自來到相府,阿萍的笑容就很少了。加上天生就愛想事情,眼神時常是呆呆的。這回也許是光線的原因,眸子中有種不一樣的靈動,看久了就容易被吸引過去。
姜興深望向她,難以將視線抽走。
阿萍習(xí)慣了他這種想看透人的目光,如今不僅不覺得難受,反而覺得與他對視是個好玩之事——可以猜對方的想法。
姜興早就將自己前一句忘掉,接著阿萍之語淡淡問:“何事?”
阿萍以為他生氣了,可自己又不想直接認(rèn)錯:
“屋中悶熱,此處陰涼無人,師父看阿萍找的地方可還合適?”
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她現(xiàn)在的眼神與姜興是何等相像。
姜興對她的表現(xiàn)投去極為贊許的目光,又暗道此女若得些調(diào)教,日后定能成氣候。
他默不作聲,靠上對面的樹,距離不過幾米,兩人身高卻差出很大一截。
即使很小聲的說話,對面也能夠聽得很清晰。
“今日想聽些什么?”
阿萍略作沉思:“從師父第一次見天師說起吧?!?p> 姜興閉目,發(fā)出沉穩(wěn)的聲音,將時光恍然拉回至十幾年前:
“他在朝任國師之時,也是我姜氏一族的家主。那時我也如你這般年紀(jì)。他背對著我,白花花的長發(fā)看不到一縷黑色,穿著一件異常寬大的官袍,黑金相間,直拖到地。
我爹告訴我那就是家主,然后便離開了——按照家族的傳統(tǒng),適齡的孩子需要由家主來啟迪,就是根據(jù)自身的特點,來指引以后出路。
相比于家族中的其他人,家主太過神秘,傳說與背影結(jié)合到一起,我覺得他應(yīng)該是個很有架子、不近人情、態(tài)度冷漠、頑固執(zhí)著、體態(tài)臃腫的老爺爺。
我就在他身后跪下行禮,他便問我平日做過哪些夢、有何想法愿望之類,聲音極為溫潤好聽,不像是從一個老人嘴里發(fā)出來的。
聽完他的聲音,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當(dāng)時太過好奇,就轉(zhuǎn)到他的面前?!?p> 姜興停了下來。
阿萍聽到興起,忙問:“如何?”
姜興嘆口氣:“是個人偶?!?p> 阿萍一驚,重復(fù)一遍:“人偶?”
姜興點頭,繼續(xù)說下去:
“我當(dāng)時也十分驚訝,可那頭確實是木頭的,連臉都懶得畫,衣服里面也是木頭,所以才會顯得極不相稱。而聲音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停止了,我害怕壞了,不知道是該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還是應(yīng)該干些什么?!?p> 阿萍想了想:“若是我,可能會選第一種?!?p> 姜興點頭:“也許我若選了第一種,又會是另一番際遇了。
當(dāng)時屋內(nèi)香未燃盡——家族的規(guī)矩是,家主會在香燃盡之前完成啟迪,若未完成,一種是本性愚笨,另一種便是天資過人,前者直接由家里人領(lǐng)走,以后不得入仕為官,后者便由家主收為徒弟,加以調(diào)教。
而如我這等,便不好說了。人偶不可能自己出聲,肯定有人在操控,我嘗試對著他說話,可沒有任何回復(fù)。那時候年輕氣盛,一看沒有辦法,便直接尋了器物沖那木頭人偶砸去。
可也不是真砸,若此處傳來響聲,肯定會有人進來,我只是在賭他或許比我還怕有人進來發(fā)現(xiàn)這件事。
果然,那個聲音又響起了,這次仿佛就在耳邊,他叫我不要白費力氣,可以回去了。我便問他在哪里,他不言。
此時,香燃盡,門便開了,我爹過來迎我。那時候族人們篤信家主,我爹也如此,于是我沒提人偶之事,只說些中聽的騙他。
或許也正因如此,高矛姜氏才給人一種特殊的神秘感吧?!?p> 阿萍望著姜興半天:“師父,你說十幾年前與我年齡相當(dāng),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
姜興本以為她想問后面的故事,卻不想來了這么一句,只淡淡點頭。
阿萍又問:“師父的愿望是什么?”
姜興不假思索:“天下和平,百姓富足?!?p> 阿萍小聲嘀咕:“我又不是你爹。”
姜興笑得極輕,身體脫離了樹的依靠,向下拍打著身后的灰塵。
見他沒有要說實話的意思,阿萍也跟隨起身。
“之后呢,師父成為家主的徒弟了嗎?”
姜興遲疑了一下:“算是成了吧。他去世后,姜氏一族便尋山隱居,再不過問世事?!?p> “所以師父實際的愿望是復(fù)興家族吧?”
阿萍覺得自己分析在理,怪不得他單名為“興”字,估計就是這么個意思!
姜興凝望遠處,似乎已經(jīng)承認(rèn)了她剛才說的話:“若雙方都能不計前嫌,對國對民都是有利的。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阿萍若有所思地想了好長一會兒:“不太明白。這個雙方,一方是姜氏子弟,那另一方是誰?”
姜興不置可否,今天已經(jīng)和她講了那么多,希望她日后不會令他失望。
“你以后會知道的。”
《天師傳》云:
夢者,愿景也。
天師言:曉民夢,未來趨勢可推,知天子夢,家國趨勢可導(d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