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幽靜,禪香依舊。
等姜興走了,徐銘才松了口氣,帶著癡傻的笑意自語起來:“舜華啊,你知道你是誰嗎,你怎么可以有他的孩子?”
阿萍皺起眉頭,這話似曾相識,類似于莫家老爺夫人的語氣,但見他緊捂著的傷口隱約透出血來,心中不忍:
“徐銘少爺,你這又是何苦!”
徐銘低著頭,一度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隨后像尋到了個好主意,雙目放光,抓著阿萍的手:
“阿萍,我給你錢,很多錢,你助我將舜華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怎么樣?或者,你看你想要什么,錢,我有的是!”
阿萍慘淡地看著他,帶著復(fù)雜的神情,他從里面看到了同情、不忍,還有,可憐。
徐銘臉上失去了方才的紅潤,像個犯錯的孩童,將手從她手上彈開,苦笑道:“也對,好像錢不能辦到一切?!?p> 阿萍撫上他,那雙手冰涼而粗糙,夾雜著泥土和干涸的血液,她聲音輕緩,慢慢安慰著他:
“徐銘少爺,阿萍答應(yīng)過老爺和夫人,會好好照顧小姐,如今的小姐,很幸福?!?p> 徐銘忽而安穩(wěn)下來,本有一瞬間,他的表情變回過十六歲的少年,僅片刻又恢復(fù)了他的少年老成。
“罷了,有些秘密,就讓它永遠成為秘密好了。若舜華真是愛慕柳溟蕭,便隨她吧!”
說完,徐銘閉上眼睛,靠在并不舒服的枕頭上,任阿萍將他的手握住,溫熱溫熱,他松開緊按傷口的另一只手,鮮血染紅衣衫,他的聲音也變得極輕極輕:
“我托人給她捎了樣?xùn)|西,這樣的話便也用不上了,不過收著也好?!?p> “傷口裂開了,我去找……”
徐銘拉住她,思路與言語很清晰,面色略帶著安詳,令阿萍不禁想到回光返照這個詞,眼睛早已盈滿了淚水。
阿萍知道,他那時候一定是真的放下了。
徐銘笑著,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氣:“你來說說,她有多幸福吧。”
阿萍有些哽咽,還是盡量讓他能聽清,徐徐道出:
“她啊,愛她、寵她的人可多啦,柳公子總會給小姐寫情詩,她會回嗆過去,把柳公子氣得不行。”
徐銘笑著,輕聲回應(yīng):“嗯,是她的風格。”
她得到了回應(yīng),緩了口氣,接著說下去:
“柳府雖然是官家,可老爺夫人對小姐特別好,全府上下,什么好的都先想著小姐,阿萍作為奴婢,也沾光。”
“她身邊有你,我還算放心?!?p> 她笑笑,眨眨眼睛,擦了眼淚:
“阿萍自然會照顧好小姐,可我不會武,不能缺了徐銘少爺呢。”
她沒有再得到回應(yīng)了,頓了頓,將想道出之語繼續(xù)說完:
“小姐很珍惜她和柳公子的孩子,所以徐少爺,阿萍不能聽您的,您也是想要小姐幸福的對嗎?”
她看向徐銘,那是一張雙目緊閉,蒼白、卻滿含笑意的臉,她似乎得到了他的回復(fù),起身抹了抹眼淚,確認看不出痕跡才去喚姜興。
?禪房變得很暗,阿萍眼前模糊,卻瞥見桌案上的燭光只剩下一縷青煙,如同帶了徐銘少爺最后一點念想,直直升入天際。
姜興謹慎去探徐銘的鼻息,不多時鄭重搖頭。阿萍無力地垂下手,默默念著:
“徐銘少爺,一路走好。”
小師父進來重新掌燈,將屋中照的很亮,很亮。
徐銘被利器重傷了心脈,又急火攻心,一時藥石無醫(yī),年紀輕輕竟如此轟然逝去。
阿萍胸口發(fā)悶,簡單回答了幾個問題,姜興在旁相助打理這瑣碎一切,知道之后自有人去通知徐家。
炎熱之氣侵襲,她木愣愣由姜興送回府,一路上相對無言。
府內(nèi)。
莫小姐正含笑裁剪衣物,一臉幸福。
阿萍心中難過,極力掩飾,俯身對小姐行禮,卻發(fā)現(xiàn)地上有條珠鏈,串珠散落,紅色的絲線上僅僅掛著一顆。
阿萍神情一暗,蹲下來去撿地上的珍珠。
莫小姐手上動作未停,只淡淡看了眼阿萍:
“斷了,扔掉吧?!?p> 阿萍心中一陣酸楚,低聲道:
“小姐,阿萍還記得,這是徐銘少爺送您的,要不,留個念想吧?!?p> 莫小姐淺笑:“你幫我收著吧?!?p> 阿萍點點頭,其他的,實在是說不出口。
“今日徐銘還讓徐護衛(wèi)帶來封信,里面好像是個圖紙,不過我實在看不懂,既然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也一并收起好了?!?p> 阿萍疑惑看向小姐所指,想起徐銘曾說托人捎樣?xùn)|西。拆開信件,本以為是些肉麻情話,其內(nèi)卻只有張徒手繪制的圖紙,勾畫了些山形地勢。
翻開背面,隱隱約約是用什么東西磨出來的“君問歸期未有期”這幾字。
不曾承諾,何問歸期?短短七字,更是凄涼。
小姐未曾喜歡過徐銘少爺,僅是對方單相思而已,恰巧她目睹了全過程,便覺得這番單相思真切感人,不求回報,倒是尤為可敬。
阿萍將手鏈與這地圖放入錦盒之中封存,深呼一口氣,終也有所放下。
倘使一場單相思,自己也能否如徐少爺般至死不渝,又或如莫小姐般始終如一?
阿萍想著,默默走出,卻直走到姜興門前。
姜興欲言又止,過不多久,他擋住敞開的房門:“你不準備將此事告訴少夫人?”
阿萍搖搖頭,表情苦澀:“若可以,就瞞著吧?!?p> “他……死前有和你說些什么嗎?”
“徐銘少爺什么都沒說?!?p> 阿萍對他并不多加隱瞞:“不過,委托徐大人給了小姐一張地圖?!?p> 語氣里有些疑惑,一在“徐大人”,二在“地圖”。
姜興本早知道這事的,于是裝作有了興致:
“何處的地圖?”
阿萍看向遠處山尖,此刻的山體映著陽光,像鑲了金邊,更加了一絲神秘。
徐堯在早些時候已將地圖給了少夫人,只是少夫人完全一副不在意的態(tài)度。徐堯說,她不是裝的,是真看不懂那地圖。
“地圖上寫的是碎牙山,我想,徐銘少爺是想帶小姐去那座山的,或許,有他們兩個的回憶,也說不定呢。”
阿萍轉(zhuǎn)即又釋然起來:“不過也無所謂了。”
借由徐銘少爺所說,有些秘密,就讓它永遠成為秘密吧。
不多時,阿萍看向姜興,轉(zhuǎn)了話題道:
“師父,你是不是也知道很多動人的愛情故事?”
姜興被這不著邊際的話問得一愣:
“應(yīng)該......吧?!?p> 阿萍轉(zhuǎn)向他,接著問:“那......師父你經(jīng)歷過嗎?”
姜興有些語頓,只感瞬間火燒了耳根,熱得發(fā)燙,道怎么能在一個小姑娘面前被揭了短處,本想說“還未”,卻硬生生改了口:“自然是有。”
他此番語調(diào)與尋常不同,想她自然能察覺得到,他等著她的譏諷之語,她卻收去笑容,默默看向他屋內(nèi),也不接他的話茬,帶著一抹濃重的哀愁。
她信了。
姜興松了口氣,還好她沒再追問。不過,她有句話倒是提醒了他。
徐銘是想帶少夫人去那座山的。
若是知道了此之原因,恐怕所有的疑惑便能解決了吧?只是當下,線索只能到那山里再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