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陌上花開
蘇一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李謹懷說那樣的話，在每一個看得到他情緒和臉色的瞬間她都不止一次的想要改口，但直到他轉(zhuǎn)身漸走漸遠都沒有開口。
她望著那個離她愈來愈遠的影子，毫無招架的蹲在地上埋頭哭著，她強忍著自己的哭聲目送著他，多希望再看他一眼，哪怕是在某個轉(zhuǎn)身的時候看一下他的側(cè)臉，只不過并沒有拐角，那條路好長好長，卻如何也看不到他。
李瑾懷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去麻省理工學習，他高中選擇出國就是這個原因，他一向很有計劃，即便是后來意外回國。蘇一一直都知道。
外人眼中的蘇一和李瑾懷一直都是理智的，他們不需要因為彼此的緣故停止腳步，因為他們的夢想里始終擁有彼此，只不過在通向各自夢想的時候，他們要在所難免的學會并且習慣分離。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李謹懷畢業(yè)會出國，而蘇一從沒有因此介懷過一樣。這個道理他們倆也都心照不宣。然而現(xiàn)在，他不愿意去了。
他了解的蘇一是個什么都不多說卻什么都了徹于心的人。
可不能否認他很在意甚至始終有種丟失的感覺。以前的他們兩個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有除了友情之外任何其他的關系，他當初走的瀟灑，她也同樣。
可是人生總是有意無意的兜圈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們的緣分依舊很深。他們相識七年，脾性磨合的早已十分默契。所以當李謹懷叫她出來卻磨蹭了半天不說話的時候她就猜到了。沒有人會想要成為別人的羈絆，蘇一也同樣。她不想李謹懷再一次因為她擱置自己的夢想，在他們倆的關系里，他已經(jīng)付出了非常不對等的東西，所以無論如何，蘇一都不可能接受此時的李謹懷。除此之外，那天在醫(yī)院她也早已想清楚了。
“去美國吧，你應該去的，如果你因為我想要留下來，謹懷，那我想跟你說，對不起?！?p> “為什么呀？一一，你別走啊!”李謹懷對著那個丟下幾句話就跑開的人大喊，他不知道或者沒有想到蘇一會說這句話，對不起是什么意思，婉轉(zhuǎn)又堅定的拒絕？他不能接受，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往后好幾天，李瑾懷騎著自行車在蘇一樓下來來回回的轉(zhuǎn)。
“我們談談?！崩铊獞淹Ｏ萝嚴K于下樓的蘇一跑去公園。蘇一不開口，在等他說。李瑾懷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掏出里面的有點褶皺的信紙。
蘇一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以前寫給陳景的她不愿送出的信。
“沒想到在你這里，我還找了很久?！?p> “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你生活里很重要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對除了我之外的男生上心，所以當我知道你喜歡陳景的時候我非常生氣，沒說一句話就去了美國?？傻侥抢镏笪也虐l(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在我的世界成了習慣，我開始變得焦慮恐慌，因為我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你。我以前從來沒有認真想過對你的感情，可能那時候的我很自私也很幼稚?！?p> 他說的一本正經(jīng)，蘇一不知道這些話他想了多久。其實不只是他，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她們之間的感情，除了長達七年的友誼，那種莫名的占有欲和歸屬感是什么東西。
“我把你的一切都計劃在我的世界里，就算當時我去了美國你依然占據(jù)我的生活，只是我從沒有想過陳景的出現(xiàn)，可我知道，就算沒有他我們之間也早已隔了很多事。一一，這么多年，我太自以為是了?！?p> 他起身望著河堤下的長河，然后轉(zhuǎn)身看向蘇一。
“可是一一，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這三年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對你的感情。所以你試著喜歡我可以嗎？我會聽你的話去美國的?！?p> 蘇一看著李瑾懷認真又緊張的模樣心里很不好受，起身朝他走過去，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停下著看他。如果她從小到大的成長像他或者其他孩子一樣，或許她不止一次的忍不住要跑向他擁抱他。
“謹懷，對不起?！?p> 李瑾懷大步過去抱住她：“我不想聽對不起，一一，我喜歡你，我們認識那么久為什么你從來不認真的看看對我的感情?！?p> “就是因為認識很久，我才知道你適合什么。”蘇一推開他，眼淚已經(jīng)嘩啦啦的留下來，所以她是怎么了？明明想好的話，明明練習了那么多次，卻依舊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適合什么？一一，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p> “可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謹懷，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有多希望和你在一起就有多害怕和你在一起。就像你說的，我們認識那么久，所以我很清楚你的個性和喜好。我不希望你因為我勉強自己，就像你喜歡吃辣可阿姨每天送的飯都很清淡，就像你喜歡恐怖電影喜歡人多熱鬧的電玩城，卻因為我在高中一次都沒有去過，就像你寧愿在書店無聊的睡著都不去打球，謹懷，我想要你去過你的生活。你每次都問我為什么那么喜歡你家墻上的照片，是因為我很羨慕，羨慕你的家庭，羨慕你爸媽的感情，可對我來說，那些都是遙不可及的東西你知道嗎？合適遠比喜歡重要?！?p>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這么決絕，明明很難受，明明每說一句都如鯁在喉。
“所以呢，我們……”
“不合適?！苯K究是說了，即便心里千萬個不舍，即便淚如雨下，即便她都不敢想在以后長長的時光里看不到他是什么樣的。
如果不是你，余生都不可期，可余生若是你，我怕我們回不了頭，怕會像我的父母一樣，站在時光的渡口往回看，卻連美好的回憶都沒有。
合適遠比喜歡重要，我們不合適?；蛟S是因為他們彼此太相愛了，所以才會如此了解。蘇一知道李謹懷最害怕聽到這句話，因為他知道對蘇一來說那有多重要。
當李謹懷的淚一滴滴的留下來的時候蘇一才知道這句話對他有多殘忍，這一次，輪到她去看他的背影了，漸行漸遠的，越來越小的，直到如何張望都看不見的。
時間永遠比我們想的快，在不經(jīng)意之間就可以讓物是人非，他們終于自顧自的往前走了，不回頭，也不駐留，無論身旁的風景多么迷人。
李瑾懷踏上了去美國的飛機，蘇一留在了BJ。他們用青春最勇敢的樣子給了彼此最大的尊重和愛意。我們很多時候并沒有像他們那樣想很多，喜歡就要在一起，顧及很多反倒矯情?？墒呛芏鄷r候，越是相愛的越小心翼翼。
原生家庭給蘇一帶去太多的負擔和陰影，以至于她到現(xiàn)在都不敢邁出去，即便那個人是李謹懷。
就像蘇一在日記里常寫的一句話，逼仄擁擠的青春，他們都有一程路要自己走。陳褚、楊莫包括李謹懷，都如此。
“我希望自己是你的牽掛而不是牽絆，也希望你的夢想和我從來都不矛盾，最好的時光已經(jīng)遇見了你，我信你。如果有一天時間有足夠的善意，我想我會很愿意飛奔去找你。”
蘇一寫了三年的那本日記終于最后一次落筆了。
對李謹懷來說，蘇一是他的命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還是想回到蘇一身邊，即便他知道，他離開的這幾年會發(fā)生好多他意料之外的事，可不得不離開，他不會愿意相信也不會妥協(xié)蘇一的話，就像他自己以為的，他和蘇一注定要在一起，也只有他會給蘇一帶去幸福。他已經(jīng)無法抽身，他以前就說過，初來乍到的人生他要走在前面，蘇一就只管跟著，現(xiàn)在依然做數(shù)。
他要很努力很努力，任何時候都要成為她的依靠。但或許不是現(xiàn)在，可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去等。
青春難免迷茫，苦難幸福也接臨而至，對他們來說，等待也是種成長。
楊莫報了天津的一所大學，讓蘇一意外的是一個每天對理課喊打喊殺的人竟然學醫(yī)了。蘇一多多少少受了她媽媽的影響進了新聞系，兩個人一到小假就會約著玩，蘇一去了幾次天津，對那里盛名的包子情有獨鐘，楊莫時常打趣她，說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BJ那么多好吃的不惦記單單垂涎一籠包子。
陳褚難得回來，先前說好的吃飯直到她們大一寒假才落實。許久未見，他越發(fā)的——跳脫。蘇一看著翹著二郎腿坐著的陳褚一時想到了這個形容詞。
陳褚在美國見李謹懷的時候笑著調(diào)侃說回來之后要撬他的墻角，被李謹懷手中的十幾本書招架。
“你要是敢，我打斷你的腿！”
“作案時間你給的，作案條件你創(chuàng)造的，除了作案動機是我的，李謹懷，一一要是真一個不小心和我在一起了可怨不得我啊。”
“你試試看?！?p> “那你不跟我回去，還真打算留在這過年，還是說真的你不畢業(yè)不回去??？”
陳褚看著不說話埋頭看書的人說：“不能吧兄弟，你不戀愛也不能浪費一一的大好青春啊?！?p> “我會看著辦，至于你，回去看看她就好，不要煩她?！?p> “一一肯定想我都來不及，怎么可能會煩我呢！”
李謹懷非常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不是說一會兒的飛機嗎？走不走了？”
陳褚在國外這半年過的還算是瀟灑，他可以用時間變淡對蘇一的感情，也可以用時間把自己變的繁忙不在胡思亂想，可他依舊會偶爾覺得難過，他也希望自己遇到一個人，讓他比喜歡蘇一還要喜歡，可是感情是最捉摸不定的。
他大概能猜到李謹懷和蘇一之間的問題，但不能否認，他們倆之間的感情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陳褚更是覺得兩個人分開段時間倒是好事，不常說距離產(chǎn)生美嘛，就像許久未見的李謹懷剛來那幾天可是天天纏在他身邊，雖然他可能只是找個人發(fā)泄。
陳褚看著走過來的蘇一揮手：“一一，好想你?！?p> “好久不見?！碧K一拉開凳子坐下。
“喂，你還是這樣，問候的也太官方了。學學我，直接坦蕩又情真意切?！?p> “你也沒有變啊，依舊是這樣?！?p> “不覺得我變帥了嗎？雖然美國的飯實在不怎么樣，都瘦了。”
“沒事，骨感美?！?p> 陳褚聽完之后看著蘇一笑：“一一，你這算是一本正經(jīng)的夸我嗎？”
“對，官方評價，可信度很高?！碧K一實在沒忍住，笑得倒水的手都抖了起來。
楊莫來了之后點了好些菜，說是連本帶利的從陳儲那家伙里討回來，明明說好她們開學就回來的，結(jié)果一下子拖到現(xiàn)在。
三人短暫的相聚聊了很多事，聽陳褚說李謹懷過年不打算回來，他最近很忙或者說是一直都很忙，蘇一低著頭聽著，陳褚說了很多李謹懷的事似乎是故意要說給她聽一樣。
比如他學習很努力，進了一個很重要實驗組，甚至有一個星期每天的睡眠時間都不滿過三小時，整天沒日沒夜的待在實驗室，有望三年就畢業(yè)回來。
蘇一一直埋著頭，大概聽懂了陳褚的話，李謹懷真的打算畢業(yè)才回國了。她在回去的路上一遍一遍的想著陳褚說的話，那樣的李謹懷讓她難過又很心疼。這半年里，李謹懷真的離開了她的生活。
她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BJ的天氣即便是在春節(jié)那么熱鬧的時候也還是刺骨的涼，不自覺地捂了下領子。
她想如果此時李謹懷在這的話是絕對不會讓她穿個大衣就往外跑的，或者會像以前一樣搓著她的手埋怨：“手套是用來帶的，你揣在口袋里干什么。”
她記得那年的冬天，BJ下了好大的雪，李謹懷出遠門之前來找她告別，她當時帶著很厚的耳暖，聽不太清，他用手按著她的腦袋，說想起第一次見她，句子很長，唇齒張合之間，蘇一大抵只聽到看懂了五個字：還是一樣傻。
她當時氣惱的不得了，將縮在袖子里的手伸出來打他，他抓著她凍得通紅的手握在手中皺著眉頭看她，蘇一只顧得驚訝他的掌心竟然那么暖和，絲毫不知道李謹懷已經(jīng)生起了悶氣。
“不要縮進袖子了，你看凍的。要不帶上手套要不放口袋里，選一個?！?p> 蘇一看了他一會兒，看著他不悅的臉色突然覺得他竟然那么幼稚，慢慢的收回手裝進了口袋。
“等我走了放進去?！崩钪攽褏s將她的手拉出來繼續(xù)握在手里暖著。
蘇一一直都不喜歡帶手套，覺得那樣會限制她的動作，總是做什么都別扭又很不方便，所以即便帶著也是塞在口袋里。可是總不能一直把手裝進口袋里，所以一到冬天她的手就總是凍得紅撲撲的。李謹懷一直都知道她這個毛病，和她待在一塊時他一個眼神蘇一就會乖乖的將手放好?？赡軆蓚€人都習慣了這種默契，絲毫不覺得在外人看來他們的樣子在那個年紀多么不合適。
依舊是同樣的冬天，一個遠洋在外，一個站在街上懷念，好像時過境遷遇到誰都一樣。蘇一想著那時候的事，無奈的低頭淺笑，裹緊了衣服邁步走去。老話說得很對，人只到失去了才越發(fā)覺得珍貴。
在老橋附近走的時候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人，在讓他們看見她之前她便躲在了樹后面，默默的打量著。她一直都覺得大學生活過得好快，轉(zhuǎn)眼就是寒假，可當看見萬顏懷里抱著的孩子時才明白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父親拿著很多年貨往后備箱里放，萬顏和他說著什么始終笑著，他時不時抬頭逗逗那個裹的很嚴實的孩子，原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是這樣的。
蘇一覺得那個孩子一定會很幸福的長大，不只是衣食無憂還有爸爸媽媽的陪伴和關愛，他會得到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
蘇一站著看了很久，直到他們駕車離開。其實現(xiàn)如今她已經(jīng)能夠釋懷了，可是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見面，又該在見面時說些什么話做什么表情。
可她時常記得她還欠她爸爸一句道歉和謝謝，畢竟從小到大，讓她衣食無憂也是種付出與難得。
“一一，媽媽過幾天回去陪你過春節(jié)?！?p> 蘇一看見她媽媽發(fā)來的信息，長長的舒了口氣。
我們可能會在別處傷的遍體鱗傷傷的一無所有，卻不知道在其他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地方正有溫暖襲卷百里而來。
生活總有坎坎絆絆，過得去是一輩子，過不去仍是一輩子。對于蘇一來說，她有那么長的路要走，即便過去滿目瘡痍，她依舊相信往后幸福。就像是媽媽此時來的短信，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