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春天就像一個嬌羞的新娘,蒙著面紗,悄無聲息地走近了。
秦羽感覺自己已經忙到與時間脫軌了,在她的印象中,仿佛昨天還是寒風刺骨的冬季,轉眼之間,突然后院的垂柳吐出了新芽,堅韌的小草破土而出,幾點斑駁的嫩綠點綴著光禿禿的大地,驕傲地向世界宣告著它們的到來。
秦羽像往常一樣,急匆匆地走進廁所,又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她的腦子里裝滿了各種工作匯報和電話記錄,就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要回想一下有沒有被遺漏的工作。
秦羽的腿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除了一塊淡粉色的疤痕像花瓣一樣烙在小腿上,其他方面并無大礙,她不但可以正常的走路,甚至比以前走的更快了。
其實,比以前走的更快的原因并不是因為秦羽的腿受過傷,而是她實在太忙了,已經忙到連上廁所都要分秒必爭,跑著出來,又跑著回去。沒辦法,最近兩周以來,整個單位的同事都被分到各村集中整治農村環(huán)境衛(wèi)生去了,只留下秦羽一個人獨守著空蕩蕩的鎮(zhèn)政府,她既要接待來訪群眾,又要銜接上級部門,還要完成領導隨機安排的各項工作。
就像今天一樣,秦羽好不容易勸走了幾名上訪的群眾,終于可以抽空去趟廁所了,誰知她剛走到廁所門口,辦公室的電話便急促地響了起來,秦羽只好轉身朝辦公室跑去。
因為辦公室電話接聽這一項簡單的工作,黎飛宇已經把秦羽訓斥了三次,有一次還專門派鎮(zhèn)紀高官找秦羽進行了約談。秦羽每次一想到紀高官王孝琳當時的表情和語氣,就覺得自己像個受審的犯人一樣,全身上下都綁滿了枷鎖。
那天,約談大約只進行了十分鐘,秦羽卻覺得特別漫長,她沒有想到平時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的王孝琳,在對自己約談時竟會神色肅然,語氣強硬,態(tài)度冰冷。秦羽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權力的可怕,那種可怕不僅僅來自她對權力的敬畏和尊重,而是她剎那明白了權力的冷漠和殘酷,在莊嚴的權力面前,人與人之間是沒有感情可言的,更沒有所謂的面子和尊嚴。
約談結束后,當秦羽在記錄上簽字蓋指印的那一刻,一種無法言說的傷感油然而生,讓她感到失落的并不是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而是這種傷害竟然無處言說。秦羽覺得委屈極了,不就因為一個電話沒有按時接聽而已嘛,剛從縣上調下來的紀高官王孝琳竟然聲色俱厲地警告她:“我不知道這種事在你們鎮(zhèn)政府算不算嚴重,這在我們縣級部門就是天大的事,就是要被免職的事!”
秦羽聽著王孝琳的話,腦袋里“轟”地一聲炸開了,她覺得權力就像一只關在籠子里的老虎,你不靠近它,只會覺得它像睡著了一樣,除了模樣張牙舞爪之外,并沒有什么威脅可言??墒?,一旦你不小心涉足了它的領地,它會盛氣凌人地撲在你面前,一口將你吞下去。
從那以后,秦羽便謹慎地對待每一項工作,嚴格按照黎飛宇的要求,辦公室電話鈴聲在響五聲之內必須接聽??墒牵屒赜鹂扌Σ坏玫氖?,辦公室電話就像她的克星一樣,每次不是在她去給領導送文件的時候響起來,就是在她上廁所的時候響起來。
秦羽跑進辦公室,連忙拿起電話,氣喘吁吁地說:“喂,你好,塔卡鎮(zhèn)政府,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政法委,有個文件需要你們上來取一下。”
“麻煩問一下,是緊急文件嗎?”
“不是緊急文件,你們就不取了嗎?”政法委的同志不客氣地問道。
“不是的,因為我們單位所有同事都下村是整治環(huán)境衛(wèi)生去了,整個單位只剩下我一個人,如果是緊急文件,麻煩你先給我傳個電子版過來,不太急的話,我明天派人去取?!彪m然對方態(tài)度很不好,秦羽還是忍氣吞聲地解釋著,因為她以前就吃過類似的虧。有一次,她已經記不清楚是哪個部門的同志打來電話,由于秦羽當時正在忙著給領導寫講話,態(tài)度稍微有些不耐煩,對方就向黎飛宇舉報了,正好趕上那天黎飛宇心情不好,秦羽理所當然被訓斥了一頓。
“你哄鬼呢?我就不信你們單位就剩你一個人!”對方的語氣充滿的質疑,態(tài)度非常惡劣。
秦羽有些生氣了,換成上大學的時候,她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把對方狠狠批評一頓,心想:“就你這樣的素質,還當人民的公仆,你才哄鬼呢”。
秦羽長長地吁了口氣,努力地壓制著心中的怒火,繼續(xù)佯裝出一幅心平氣和的模樣,說:“我沒事哄你干嘛?最近兩周全縣集中整治農村環(huán)境衛(wèi)生,領導把所有能派的干部全部派下村了。”
“你不用給我說這么多,今天下午必須把文件取下去,否則,后果自負?!鼻赜鹪卩l(xiāng)鎮(zhèn)工作了兩年多,聽過無數次“后果自負”,這四個字猶如懸在坦塔羅斯頭頂上的那塊巖石,讓她望而生畏,心生恐懼。倒不是秦羽沒有擔當,害怕“后果自負”,只是她覺得自己的身份和位置還不足以給她“后果自負”的能力,很多時候她也想“后果自負”,只是她還沒有資格去“后果自負”。
秦羽的耐心就像一支微微閃爍的燭光,她還沒有來得及照亮四周,就被對方一陣暴怒的狂風吹滅了。秦羽覺得忍無可忍,但還是極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顫抖地說:“你會不會說話?都是一樣干事的同志,你有必要這樣質疑別人嗎?最近全縣都在開展精神文明進機關活動,難道你們領導沒有告訴你們怎樣文明辦公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秦羽臉都漲紅了,不等對方回話,便氣急敗壞地掛斷了電話。秦羽氣呼呼地走出辦公室去上廁所,剛走到廁所門口,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又一次急促地響了起來。秦羽有些惱羞成怒,但還是迫不得己地轉身朝辦公室跑去。
剛邁出第一步,秦羽的右腳便穩(wěn)穩(wěn)當當地踩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她感到一股鉆心的疼痛,心想:“今天究竟怎么了?連一塊破石頭都要和自己作對”。這樣想著,便抬起腳狠狠地將石頭踢了出去,就在石頭翻滾的瞬間,秦羽看到一抹新鮮的嫩綠從干涸的大地下鉆了春來,露出了欣欣向榮的樣子。
“春天來了!”秦羽有些欣喜,烏云密布的心情瞬間變得晴空萬里,仿佛剛剛發(fā)生的一切不愉快都是過眼云煙,不復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