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喊聲、哭泣聲、各種物件的磕碰聲和倉皇無措的腳步聲,充斥著邊城的每一個角落,使得原本靜如死水的邊城整整喧鬧了五個時辰,然后一切又歸于平靜。
死亡像一張厚厚的油布,籠罩著整個邊城,那城墻上稀疏的掛燈,發(fā)出慘淡的光亮,試圖沖破黑暗。
距離天亮還有兩三個時辰,城墻上不斷有人穿梭著,有的穿著軍裝,有的身上僅有一件薄薄的粗麻衣,那是城里一些不愿走的青壯年,他們在送走自己的親人后,自愿留下來守衛(wèi)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家園。
大家不停地忙碌著,有的在往城墻上搬運石頭、有的在搬運滾木、有的支著幾根架子,放上一口大鍋,鍋里煮沸的油、水正冒著熱氣,那是準備給攻城的敵軍淋浴用的。
大家誰也不說話,他們把死亡帶給他們的壓力和恐懼轉(zhuǎn)化成怒火,憋在心里,等待時機到來。
護城河的吊橋已經(jīng)被撤毀,城門已經(jīng)緊閉,這里就是留守者的墳墓,他們正在竭盡全力地為自己加固,不希望死后有人來打攪。
將軍右手緊握著那根重大五十二斤的丈八蛇矛,端坐在城樓上,凝視著遠方的黑暗,張奎侍立在他的左側(cè),靜靜地等待著即將來臨的一切。
“將軍,敵人來了?!碑斕祀H剛剛吐露一絲魚肚白,張奎在旁邊平靜地說道。雖然不見敵影,但長期的征戰(zhàn),讓他變得特別耳聰目明。
“傳令讓大家準備戰(zhàn)斗!”將軍下達了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道作戰(zhàn)命令,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指揮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面對蜂擁而至的敵軍,大家都明白,自己只能戰(zhàn)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最初還只能感覺到萬馬踏地時那種輕微的震動,旋即為自己壯膽的吶喊聲、群馬的嘶鳴聲,以及上萬雙腳和上萬只馬蹄的踏地聲,震蕩著,如潮水般洶涌而來,空氣被驅(qū)散,大地在震動。
當這一股洪流蜂擁至護城河一百多米遠的時候,卻主動停了下來,除了偶爾聽到戰(zhàn)馬引頸長鳴外,似乎又歸于了平靜,但是每個人都明白,這是戰(zhàn)前最后的準備,盡管空氣已經(jīng)幾乎令人窒息,卻使敵我雙方所有人都覺得特別亢奮,就連那戰(zhàn)馬也不斷地躍動四蹄,作勢向前。
沉寂的火山終有爆發(fā)的一刻。稍事喘息的狼群在面對唾手可得的美味時,是沒有耐心的,隨著中軍戰(zhàn)鼓如雷鳴般想起,第一批攻城的士兵抬著云梯,嗷叫著向城墻撲來。
于是,城上城外如飛蝗般的箭羽在空中交織成了一張網(wǎng),金鐵碰撞的交鳴聲像雨點一樣密集,箭矢有的因碰擊而墜落,有的因力道不足而中途止步,有的散落在敵我雙方的陣地上,有的則直接釘在士兵的身上。
遭受箭矢重創(chuàng)的當然還是那些攻城的士兵,一來他們距離城墻近,二來城墻上的士兵居高臨下,箭矢的力道更足。
將軍所有的兵力加上自愿留下的百姓不過四千人,已損失近三分之一,而戰(zhàn)斗還在進行,攻城的敵軍前赴后繼,他們踏著同伴的尸體,已經(jīng)把云梯搭向城墻。
滾木、亂石、滾燙的開水、煮沸的油以及蘸著油點燃的火把,從城墻上傾瀉而下,慘嚎聲撕裂著大地,但所有人的人似乎都已麻木。
倒下了一批,又沖上一批,終于有人開始逾過城墻。
堤壩一旦決裂,洪流便不可阻擋。城墻上,敵我雙方開始了短兵相接的肉搏,能站立者,怒吼著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受傷者,抱著對方,在地面翻滾、撕咬,直到生命終止。
這不是智慧的較量,而是一場力量的比拼,眾寡懸殊的兵力,將軍和他所有的部屬全部兌現(xiàn)了他們的諾言,他們把生命中最后一滴熱血全部拋灑在了這座邊城。
勝利者也沒有因為勝利而喜悅狂歡,是同伴用生命為他們鋪平了道路,為奪取這座邊城,他們付出了兩萬人的代價,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落寞的神情。
一座空城對于他們來說,根本不足以彌補精神和人力的消耗,飽嘗了血腥味的他們需要將心里淤塞的洪流發(fā)泄,燒殺搶掠這些最多只能暫緩他們的焦慮,所以,每攻下一座城池,他們最急著尋找的便是城里的女人。
帶軍的將領(lǐng)盡管想維持地方的秩序,而且軍紀也一再重申,但卻不想讓自己的士兵心生怨恨,他們還需要士卒為他們的軍功賣命,往往對士兵的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饑餓的士兵帶著倦容挨家挨戶搜尋著,每撬開一家的大門,失落便又多了幾分,而心中的火氣則更加旺盛。
他們雖然可以在城里為所欲為,但礙于軍令,卻不能跑去較遠的地方,哪怕大家都知道城里的百姓已經(jīng)逃亡,甚至清楚他們逃亡的路線,但卻不知道百姓逃了多久,雖然追出城去,或者可能就在城外的鄉(xiāng)下,也有他們所急需的,但一旦時間過久,不能及時歸隊,那可是要按軍紀處理的,畢竟個人的需要與性命相比較而言,生命更為重要,失去了再也沒機會找回。
當然,他們中也有幸運者,那便是北國主將楊高的心腹愛將率領(lǐng)的一只約兩千人的騎兵,這只部隊在這次戰(zhàn)役中可以說不曾折損一人一騎,它是楊高從自己的家鄉(xiāng)帶出來的子弟兵,也是他的禁衛(wèi)軍,不到萬不得已,楊高是從不輕易讓它出戰(zhàn)的。
而楊高本人雖然是北國的一員悍將,卻生性殘暴,他的部隊在作戰(zhàn)時是人人奮勇爭先的鐵軍,但戰(zhàn)后卻是軍紀渙散的散兵游勇,縱容部下燒殺搶掠是楊高一貫的作風。
楊高雖然是漢名,他卻有一半血統(tǒng)是來自北方游牧民族,他的父親在與北方民族的戰(zhàn)斗中曾經(jīng)讓一個俘獲的女子懷孕而有了他,所以,他也繼承了那種剽悍、殘暴。
在征戰(zhàn)中,每到一地,只要俘獲了年輕漂亮的女子,部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眼看著獲得的是一無所有的空城,不要說他的士兵,就連他自己也煩躁不安。
楊高對這座空城根本不感興趣,他需要的是財物和女人,地盤僅僅是那個高坐金鑾殿的皇帝所向往的,對他沒有一點實惠。
于是,楊高的兩千禁衛(wèi)騎兵在他的默許下,揚起一片塵土,向百姓逃亡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