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掌聲,沒有歡呼聲,就連呼吸聲也聽不到絲毫。
空氣似乎凝結(jié)了,但又似乎在張貴妃舞動的嬌軀中輕盈地流倘,所有的人眼睛都麻木了,因為沒有人的眼皮在眨動,大家都擔(dān)心錯過每一個細(xì)節(jié),這一生中難得一見的仙舞,一定要將它毫不遺漏地定格在記憶深處。
笛音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悠長的低音中慢慢消失,張貴妃的舞姿也如蠕動的弱水緩緩靜止下來,真是慢態(tài)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徊蓮破浪。凌亂雪縈風(fēng),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張貴妃沉浸在眾人呆若木雞的眼神中,臉上寫滿甜蜜,輕啟丹唇,語出如珠:“讓諸位見笑了?!?p>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這才從沉醉中回過神來,經(jīng)久不絕的掌聲響徹云霄。
“張貴妃的舞姿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張貴妃就是仙女下凡!”
“這真是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刻!”
·······
各種溢美之詞聽在張貴妃耳中,她只是甜甜的笑著,這是她早已預(yù)料之中的事,眾人的贊美不僅因為她是圣上的寵妃,更多的是他們的確被自己的舞技所折服,這一點,張貴妃深信不疑。
但對于這些贊美,對張貴妃來說,并不是真正想要得到的,她想要的是得到圣上的青睞,得到圣上的心。
張貴妃款款上前幾步,走到主上面前,執(zhí)玉壺,傾瓊漿,將琥珀杯斟滿:“陛下,你的詩文天下無雙,今日之慶,怎能沒有你的佳作以志之!”
“哈哈,愛妃適才之舞蹈才是天下無雙,朕正疑自己此時還置身仙境,今日三閣已成,至此喜慶之日,又是愛妃所請,朕怎敢矯情,就應(yīng)愛妃之請,以答愛妃剛才舞蹈之情。”
陳同早已技癢難耐,面對眾嬪妃和朝中百官這樣同樂的盛宴,他焉能控制著心中涌動的思潮,欣然接過張貴妃的酒,一飲而盡。
旁邊的周學(xué)士早已準(zhǔn)備好,急忙鋪紙磨墨,準(zhǔn)備記錄。
陳同抬眼看了一下高大的宮殿,再看了一眼眼前笑意盈盈的寵妃,開口道:“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zhì)本傾城。”
陳同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寵妃,張貴妃聽到第二句,這樣的贊美更是讓她急忙抬起衣袖,遮掩嬌顏。
人之美最珍貴的其實就在某一瞬間,‘最是那低頭一笑的溫柔’,張貴妃沒有低頭深情的微笑,但那欲遮還露的那種羞澀,卻更加嫵媚透骨,讓人骨軟筋酥。
而張貴妃這一動作,更給了創(chuàng)作者無限靈感,陳同接著說道:“映戶凝嬌乍不進(jìn),出帷含態(tài)笑相迎?!?p> 張貴妃不由抬頭看向陳同,那眼光中早溢滿情愫,氤氳著深不見底的溫柔,臉上自然泛出如朝陽下艷麗生輝的桃紅。
陳同心里一蕩,心神剎那之間出竅:“妖姬臉?biāo)苹ê叮駱淞鞴庹蘸笸?。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p> 陳同吟完,當(dāng)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溢美之言。
唯獨周玲玉錄完后,落筆之時,猶自還在品味那句‘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上Т蠹叶汲两谥娗懊婺切┤A麗的辭藻中,并沒有人留意周學(xué)士神情在品味這兩句時那種若有所思的情狀。
花開花落,四時更替,這是自然的定律,誰也更改不了,繁華是人人向往的,但繁華能維持多久呢?繁華過后那種令人難以擺脫的惆悵,令人心中升起多少感嘆,但得華年莫錯過,美好的光陰莫虛度,能盡歡時當(dāng)盡歡,誰知以后寂寞空庭會是怎樣的寂寥?
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歡聚的時刻不可能夜以繼日,總會有曲終人散的時候,散后便是寂寞如雪,能有一各值得回憶的美妙時日,便當(dāng)盡情,哪怕這只是如曇花一現(xiàn)的瞬間,至少綻放了最炫目的生命。
張貴妃聽著最后兩句,心里也升起無限思緒,她說不清那是自己將來的命運,還是此時不必要的擔(dān)憂,等到落紅滿地時,物換星移中又是怎樣的情景呢?難道自己也將隨那曼度落紅被流水無情沖去,無聲無息消失?
不可預(yù)料的將來縈繞在心里,張貴妃幽幽地說道:“陛下尾句意味深長,定會被后世世代傳誦?!?p> 興高采烈地陳同并沒有意識到結(jié)尾之句會讓有心人滋生惆悵,反而高興地說道:“好!只要后人能記得朕的這首《玉樹后庭花》,必定不會忘記愛妃這位絕代佳人!”
觥籌交錯中,酒精麻醉著人們的意識,酒精催發(fā)著人們的激情,一張張容光煥發(fā)的面龐,臉上對著笑意,沉醉在悱惻纏綿的音樂中,忘乎所以。
露水已經(jīng)在草尖上凝結(jié),晶瑩剔透,如滾動的淚珠,冰涼冰涼??膳R春閣卻把外面這夜的涼意拒之門外。
沈月娥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床榻上,她的心也浸泡在涼意中,她已經(jīng)不知道心涼是什么感覺,因為她整個人都是冰涼的;她已經(jīng)不知道心傷是否疼痛,因為她的心早已沒有任何感覺。
她早已習(xí)慣了這種冷清寂寞的生活,白天她拒絕了陳同派來的太監(jiān)的請求,出息夜晚的宴會,因為她知道自己在那里只會讓大家不開心,她不想破壞那種友好的氣氛。
然而,那微風(fēng)中送來的隱隱的鼓樂聲,還是絲絲縷縷的飄進(jìn)了她的耳朵,她努力想去摒除,可是最終還是徒勞。
她冰冷的心又開始有了一點點感覺,那是舊的傷痕被那些靡靡之音牽扯,她只好披衣起床。
無力地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涼風(fēng)讓她打了一個寒顫。
遠(yuǎn)方那高聳的閣樓,通明的燈火將包裹在它周圍的黑暗驅(qū)趕著。
眼眶在不知不覺中濕潤,那傳來的歡聲笑語,猶如一把把鋒利的劍刃,在月娥心里無情地攪動。
好在涼風(fēng)拂過,月娥感到好受了一些,她木然地向門外走去。
園中是無人問津的野草,正如自己一樣,被人拋棄在這里,自生自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目光瞥見陳胤的房間,那里還亮著燈光,殘燈將兒子苦讀的背影映射在窗紙上,多少給了月娥一絲安慰,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安慰,只要等到那一天,她們母子也就出人頭地了。
月娥開始為兒子默默祈禱起來,希望兒子能平平安安等到那一天。
風(fēng)吹動衣袂,佇立在黑夜中的月娥感到?jīng)鲆鉂u盛,冷露已經(jīng)將她的鞋面都打濕了,僵硬的腰也在隱隱作痛,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