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來到孔靈的房間,孔靈正因夜晚的勞累,躺在床上懨懨欲睡。
見王太后過來,孔靈驚愕地爬起來,就要請安問好。
王太后沒有出聲,只是擺手示意她免去禮節(jié),也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孔靈。
孔靈感覺到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太后的表情讓她羞憤得無地自容,她已經(jīng)猜到了太后的來意。
這無聲的憤怒比狠狠呵責,甚至打罵都更令孔靈難以自處,太后一言不發(fā),孔靈卻覺得有萬道犀利的目光猶如小劍一樣刺穿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太后轉(zhuǎn)身走出去時那嘴角浮起的不屑以及鼻孔中的一聲冷哼,將孔靈心理擊得粉碎。
她猛地撲回到床上,拉過被子,連頭帶臉將自己蒙起來。
哭泣聲回蕩在被子中,哭過了,傷過了,痛卻沒有被帶走,孔靈開始深深地自責著。
她的手無意中觸碰到了系在自己身上的一個小錦囊,心里一陣。
是?。∽约哼€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國家滅亡的噩耗還在撕裂著每一個人,丈夫也被羈押著,可自己卻······
錦囊里是一顆靈丹妙藥,據(jù)說能接觸一切痛苦,能讓人的靈魂瞬間到達另一個世界。
孔靈解開錦囊,拿出那顆豆粒般大小的藥丸,往嘴里一塞······
楊廣聽聞后,氣得火冒三丈,但又不好下令追責,他愛美人卻更愛江山。
也不知什么原因,其實自己的王妃也算得上人間極品,可是自從和孔靈有了第一次后,他的魂兒幾乎都被勾走了,他之所以沒有答應(yīng)孔宣嘗遍大陳后宮美味的要求,就是因為他對孔靈的迷戀。
焦躁不安之中,楊廣腦際閃過一個笑顏如花的女子,那是大陳最受寵愛的王妃,曾經(jīng)一面之后,便烙印在記憶深處的那個美人兒。
原本是打算將她隨大陳一干人眾送到長安后,自己再找機會收于帳中,做到人不知鬼不覺,可是現(xiàn)在楊廣因孔靈的自殺而等不及了。
時高穎正在韓擒虎帳中商議如何將戰(zhàn)利品和俘虜送往京師,崗哨來報,說高紅德封晉王之名前來。
高穎心中一驚,高紅德是自己的兒子,在晉王元帥府擔任參軍,雖然是父子,卻和自己不完全是一條心。
兒子稱得上是晉王的心腹,自己對晉王的所作所為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但又抓不著事實,好多次試圖向兒子打探,但高紅德更是閃爍其詞。
高穎心中隱隱覺得晉王對太子存在潛在的巨大威脅,苦于空口無憑,也不好向皇上說什么,何況人家畢竟是父子關(guān)系。
現(xiàn)在晉王派心腹之人前來,肯定事關(guān)機密,果不出所料,高紅德一進賬,就稟告道:“父親,晉王有令,大陳貴妃張麗容身份特殊,不宜與眾人一齊關(guān)押,宜立即解往后軍,由元帥府派專人送往京師?!?p> 高穎一聽,心里吃驚不小,表面上卻說道:“知道了,你且先回,我立即命韓將軍安排人手將她送來?!?p> 高紅德不疑有它,便告辭而去。
“高大人,晉王這是什么意思?”
高穎當然明白晉王的意思,無非是垂涎張貴妃的美貌,要據(jù)為己有,前幾日晉王讓孔靈侍寢的事盡管做的隱秘,高穎也聞聽了一些風聲,現(xiàn)在孔靈已死,嘗到甜頭的晉王當然不會就此罷手。
“韓將軍,張貴妃是什么人,你應(yīng)該知道,更應(yīng)該知道大陳后主因迷戀她而置國事于不顧,導致國家滅亡,像這樣的人怎可讓她流落到我們國家?!?p> “高大人的意思是······”韓擒虎試探著問道。
“必須就地處斬,以絕后患!”高穎斬釘截鐵地說道。
“前車之鑒不可忘,昔日殷紂王寵幸妲己,致使忠良蒙冤,百姓涂炭,朝政荒廢,故而才有武王興仁義之師,妲己雖一婦人,卻妖冶禍國,故太公、呂尚蒙面斬妲己。今我大隋平定陳國,豈能留下張麗容!”
韓擒虎聽聞,雖然明白高穎之言有理,還是不無擔心地說道:“高大人,此言雖對,但這是元帥之令,我們焉能違抗,何況元帥是二皇子,恐怕將來······”
“韓將軍,你不必擔心,一切有我承擔,我決心已定,對張麗容寧殺勿赦!”高穎的態(tài)度堅定而果斷。
“既然高大人主意已定,我已無話可說,只是這處斬張麗容,我們應(yīng)該······”
高穎知道韓擒虎的心思,微微笑道:“韓將軍,一切老夫都已想好,公開處斬是有些不便,在金陵城東北有一條小河,名清溪,老夫在那里等你!”
韓擒虎雖然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妥,但又忌憚高穎和皇上的關(guān)系,只好聽命。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幾個士兵沖進關(guān)押張貴妃的房間,不由分說,架起她往外就走。
突如其來的遭遇讓張貴妃瞬間懵了,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心理明白應(yīng)該是大限到了。
當她被帶出房間,送上一輛蒙著黑色油布的馬車,她回頭凄然地笑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他應(yīng)該就被關(guān)押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地方,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差不多二十年的恩愛,就要與這座華麗巍峨的宮苑,黯然作別了。
還有自己的兩個兒子,不知他們是否安好?
張貴妃心里一陣絞痛,她扭了扭身子,可是身上被繩索綁縛著,她不再動彈,哪怕在最后的時間,她也要活得比別人更人尊嚴。
小車顛婆著,載著她在一條小道上行駛,除了車輪偶爾發(fā)出的一點聲響外,四下寂靜無聲。
“他們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哪里才是我最終的歸宿?”張貴妃茫然地閉著眼,心里默念著。
她仿佛聽到了風聲中有人在吟唱:“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輯。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p> 隱約的歌聲向萬箭穿心一樣刺痛著她,大陳的百姓竟是這么迫切地盼望著別人來統(tǒng)治他們,竟是這么絕情地拋棄了舊主。
難道丈夫真有那樣不得人心么?惹得天怨人怒。
張貴妃不敢想下去,只是在心里默念著:如果有來世,一定要不顧一切規(guī)勸丈夫摒棄奢靡,勵精圖治,即使不能一統(tǒng)華夏,創(chuàng)萬世不朽之基業(yè),但也不至于丟了祖宗披荊斬棘浴血征戰(zhàn)而得來的江山社稷。
不知走了多少路,馬車終于停了下來,一個軍士走進車內(nèi),解開她身上的繩索,粗暴地喝道:“下來!”
張貴妃來不及舒動一下麻木的四肢,僵硬地走下馬車。
四周火把的光亮刺痛著她的雙眼,她木然地張望了一下,除了身邊一條小河外,什么也看不清。
士兵不由分說,拉著她的胳膊往前走去。
“報告高大人,南陳妖姬帶到!”
面前之人徑直走到張貴妃面前,“張貴妃,我們又見面了?!?p> 張貴妃抬起眼睛,仔細一辨認之下,不由驚愕得張著嘴說不出話。
她想起來了,眼前之人不是曾經(jīng)來大陳的高麗使者嗎?難道當時我們被騙了,熱情款待的竟是敵國的間諜,還有自己曾經(jīng)親自單獨接見的那個有王者之氣的人,他又是誰呢?
無數(shù)疑問閃耀在張貴妃腦際,可是這一切的答案她已經(jīng)不想知曉。
張貴妃的臉色剎那間蒼白,隨即轉(zhuǎn)為紫絳色,這是多么可笑的事!自己竟然愚蠢到?jīng)]有懷疑過那群高麗人的身份,甚至連他們最后不辭而別都沒有作任何猜想。
尤其是他們中那個人,自己在見著他時,還曾經(jīng)那么心旌搖曳,簡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張貴妃沒有回答高穎的話,羞憤讓她高傲地昂著頭,她要用自己一腔熱血來洗刷蒙受的恥辱,來肥沃家鄉(xiāng)的土地。
高穎退后一步,手一揮,一個士兵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楊廣苦苦等來的消息讓他暴跳如雷,眼里噴著怒火,鋼牙咬得蹦蹦作響,這樣一位傾世之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凋零,自己對美人的一腔傾慕讓高穎無情地毀滅在清溪。
“古人說:‘無德不報?!乙欢ㄓ修k法回報高公!”
楊廣狠聲道,張貴妃的死讓他鴛夢成空,著實哀傷。
陳后主不知從哪里聽聞了這一消息,好兩天茶飯不思,神情憔悴。
當押解南陳君臣的一干人眾逶迤從京城出來,陳后主向押解的主將請求從清溪那里走,因為他聽說張貴妃就是在那里香消玉殞的,還聽說有一位老人在那里不知為誰建了一座新墳。
主將同意了后主的請求,因為從那里并不耽擱他們的行程。
一路上,暖陽映照得江水呈現(xiàn)出一片片橘黃色,河岸兩旁更是綠意朦朧,柳絮兒隨著微風輕柔地飄飛。
江山如此多嬌!可是從此卻成永別,故國山河已屬他人,站在船頭的陳后主,眼往大自然的美好景色,心里一片灰暗。
到了!到了!清溪旁一座新墳進入到后主的視線,那土堆上飄搖著的白蟠仿佛一下子讓后主看見了心愛之人正穿著白色的裙衫在風中舞蹈。
后主讓人停下船,三步并作兩步奔向那座新墳。
是!肯定是!陳后主一邊判斷,一邊狂奔。
新墳沒有立碑,只有一塊木牌,上面只簡簡單單寫著幾個歪斜的字:“張麗榮之墓。”
新墳剛壘起不久,是用泥土堆積的,周圍的百姓并不知道是誰在這里壘起了新墳,他們只聽聞過‘張貴妃’,而不知道張麗容。
所以出于好奇,有一些人便來這里看過究竟。
而那些押解的士兵更不知道究竟,他們都愕然地看著這個亡國之君奔向那里,猜測著那里埋著他的什么親人。
陳后主拔開周圍的人,幾個踉蹌?chuàng)涞箟炃埃男牟粩嗍湛s著,雙手捧著那塊木牌,淚如雨下。
陳后主雙肩急劇地抖動著,往日的美好情景,多少甜蜜和幸福,多少悲酸、多少意氣風發(fā)和失落,就像一張碩大的蜘蛛網(wǎng),將他緊緊纏著,理也理不清,扯也扯不斷。
他松開捧著木牌的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隨即站起身來,脫下身上的袍衫,輕輕地覆蓋在了新墳上。
陳后主一步三回頭,留戀著那座新墳······
當船已經(jīng)緩緩駛離,當那新墳已經(jīng)模糊在視線中,陳后主嘴里還低聲呢喃著:“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zhì)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tài)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ㄩ_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