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平直

　　純白色的梔子花滿滿當當?shù)拈_了滿庭芳近半個院子，清新溫軟的花香在空氣四散彌漫，如若是陽光正當好的時候，搬上一張搖椅，就這樣沐浴在陽光中，沉醉于花香里，“快活”二字理當是如此了。

　　此時的姜小羽便是這般優(yōu)哉游哉的躺在滿庭芳不大不小的院子中，嘴里鼓鼓囊囊的應是好吃的酸梅子，她向來是如此的，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滿足于生活中每一個細小微末的歡喜。

　　自那一夜談話之后，姜小羽麻利的收拾好一應行李，所幸這進宮的時間本就不長，姜小羽又是個生活得極簡單的人，這所有的物件規(guī)整規(guī)整也左不過是三個中等大小的包袱罷了。

　　姜小羽素來性子溫和，又是個沒有架子的主，下人們都為著能在她的手底下做事而暗自慶幸。這如今姜小羽雖說是去了這皇后的頭銜，卻半點也沒礙著下人們一心想要跟隨她的心。

　　這偌大的鳳鳴殿算上外院里頭那些粗使的宮女太監(jiān)足有五十余人，要帶走這許多人去那比這個鳳鳴殿小上許多的滿庭芳是斷斷不能夠的。只能是強行按捺下心中的不舍之情，挑選了身邊的十數(shù)人。

　　這皇城的深宮高墻之中，不是什么宮便是什么殿的，獨這滿庭芳名字好，花開得更是好，四季輪轉應季的花總是一茬接著一茬的，好似永遠也開不完。

　　那會子剛剛進宮的時候，很想云間谷，只覺得這皇宮里處處冰冷堅硬，威嚴無比。

　　偶然間來到這滿庭芳，才尋得一處略略跟云間谷相似的去處，這里的花不似云間谷的花開得那般熱烈，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卻別有一番俏皮之感，一簇一簇擁擠著開了滿滿當當一個院子。

　　當初便是尋著機會就來滿庭芳走一走，如今能常年住在這里倒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住在滿庭芳的五六日別處倒是都挺好的，這庭前的院子更勝從前。

　　只一處不好，這滿庭芳離云珩的勤政殿太遠，以往鳳鳴殿離勤政殿很近，走一走約摸一刻鐘的時間。云珩下了早朝便可以來鳳鳴殿陪一陪她，政務不甚繁忙的時候是還可以一同完午飯的。

　　如今到了這滿庭芳，莫說是和云珩一同吃午飯了，單是下了早朝云珩來見一見她也是不能夠了。

　　一般見到云珩時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姜小羽每日都會將房中的燭臺都點燃，整個房間會在黑夜之中散發(fā)著溫柔的光，云珩來時遠遠地就能看到這一院子的微光，每每都是如此，堅定地等著一個歸家的人。

　　這樣幸福且平靜的生活只過了十五日，是姜小羽掐著手指一天天算過來的，她知道等姜國的公主嫁過來，這樣的日子便再也不會有了。

　　縱然云珩深愛她至此，為著兩國永結姻親之好，也為著這天下千千萬的黎明百姓，云珩明里暗里都是理應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姜國公主多加照拂的，也無從知曉這位姜國公主是不是個好相予的主。

　　禮部的行動迅速，不過十五日的光景一切便都安排極妥帖，迎娶姜國公主的規(guī)格儀制是極盛大隆重的，這一場盛宴遠比當年姜小羽入宮時的場景要繁復許多，大約是這云國的人人都懷著感恩和期待之情，等候著這位即將挽救云國百姓于危難之中的國母到來。

　　姜小羽曾經瞞著所有人偷偷去看過禮部所擬的下聘文書。姜國公主取名姜靜姝，小字敏柔，封號嘉宜公主。她想靜姝靜姝應該是嫻靜美好的女子，不知這位遠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女子是懷著哪樣的心情跨越萬里嫁來云國的。

　　這世間即使尊貴如公主，嫁娶之事也半點由不得自己做主，不知她在家鄉(xiāng)可曾有了心愛的男子，不知生活在濕潤的海島的她可會習慣這云京城的氣候，亦是不知她對云珩可會心生愛意。

　　姜小羽是個良善之人，即使因著云珩要領娶他人而滿腹委屈，即使午夜夢回常常害怕失去云珩，她還是因為一個溫柔的名字就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起了惻隱之心。大約同是被命運作弄之人，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這一晚難得有風，已至戌時，姜小羽獨自一人坐在院子中，去年夏天是她嫁入皇城的日子，不過是一年的光陰云珩便另娶他人了。

　　縱使云珩有萬般無奈千般不愿，她一想到明日另一個女人就要成為云珩的妻子，便覺得百抓撓心，這一晚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這世間的男子可以有很多個妾氏，卻獨獨只能有一個妻子與之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尊貴如皇上，能有三宮六院之多的嬪妃，卻獨獨只能有一個皇后一個妻子。妻子是可以生而同寢死而同穴之人。

　　姜小羽思及此處就覺得很難過，她再也不是云珩的妻子了。

　　“就是明晚了，明晚云珩便要迎娶他人，成為其他人的郎君。”她的云珩踏月而來的時候，姜小羽滿腦子都是這樣一句話，眼淚更是像斷了線的珍珠，迫不及待的從眼眶之中涌了出來。

　　云珩沒有帶宮人，一個人穿著月白色的常服步履匆匆的走來。云珩深知這一晚他是不應當出現(xiàn)在此處的，可無論做是什么思及何處反復出現(xiàn)在眼前的都是姜小羽溫柔清麗的臉龐。他甚至來不及思索見到姜小羽該說些什么就已經來到了此處。

　　遠遠地云珩只能看到姜小羽癡癡地站著走近了才驚覺姜小羽滿臉淚痕。

　　“云珩，你怎么來了？”細碎的聲線中略略帶了一絲哭腔。

　　這似乎是個極簡單的問題，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他為何至此，不過是想念，不過是心中不安，不過是他本就應該在此的，不過是他理應日日相伴的。

　　見云珩不答，眼中翻涌著莫名的情緒，她便知這話答與不答已經無關緊要，無論為何他能來便好了。

　　片刻過后，兩人已至房中，姜小羽早前已經略略洗漱過一番，滿頭烏發(fā)未挽只松松地系著一條竹青色的發(fā)帶。

　　臉上未施半點脂粉，她本就生地面若凝脂唇紅齒白，不上妝也好看的緊，反而所添了一絲清麗的風味。

　　云珩看得如癡如醉，眼里滿是情誼。姜小羽一絲不茍地梳著云珩的長發(fā)。

　　這樣的夜晚令人著迷，兩人也心照不宣地分外珍惜，他們吻地熱烈，他們彼此緊緊相擁，他們大概是想讓對方知道多困難的處境也不會放開彼此的手。

　　姜小羽一夜未眠，看著窗子一點一點地亮起來，過了不多時身旁溫熱的胸膛有了動靜。她急急忙忙地閉上雙眼，大約是想逃避，說不清想要逃避什么，只是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