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政一直站到暮色里,蘇脂官便靜靜陪著,目光都望著一個方向。
傅菊來了,一身黑袍,沒有騎馬披甲,方正面孔,也有些黑,蘇脂官還是第一次,見到傅菊的真容。
感受最強烈的,便是撲面而來的那股子獨屬于軍人的肅殺之氣。
隨同傅大司馬前來的還有兩位,都是獨夫,這一點,蘇脂官清楚,憑她一人,不過是個窺六的窺窺,根本護不住太子爺?shù)闹苋?p> 但是,今晚的清流公府之行,那兩位獨夫并不隨行。
顯而易見,坐鎮(zhèn)公府的那位禮宮宮卿,仙人董丁,如果真要殺人。
憑那兩位窺十之下的獨夫,又能如何。
再者,冒然帶著兩位獨夫,登府造訪,倒容易引起懷疑,而且,也顯得露怯。
鄭政以為,只需要傅菊,脂官,加上自己個就行了。
當然,名義上,自然是傅司馬造訪公府,商談敕封城隍的事項,他和脂官只是隨從。
-------------------------------------
離開那處宅院后,小桃樹和太爺一行,打算原路返回。
先是穿過那條小巷,再走過偶遇那一家三口的街道,然后,轉(zhuǎn)一條街,直走,就是城門附近了。
天色漸暗,小巷中已經(jīng)沒有什么行人,就是白天,路過這條小巷時,也是行人很少,寥寥可數(shù)。
太爺還是牽著小桃樹的手,慢慢走在小巷泥土路上,所幸,沒有下雨,土路還算干凈,好走。
福童走在后面,大約落后太爺一步的距離,身姿挺拔,腳步穩(wěn)重,天暗的關(guān)系,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三人都沒有說話。
福童看得出,小師弟腳步輕快,心情很好。
小桃樹邊走邊時不時抬頭瞧瞧太爺,眉開眼笑,太爺目視前方,眼神滄桑。
時不時,便會瞥一眼小桃樹,嘴角便會有一抹微笑。
小桃樹覺得,能走在太爺身邊,能被太爺攥著小手,心里面,就感覺很好,就像太爺說的那樣,安心。
也就是走到一半左右,小巷那頭,闖進來一幫孩子,大大小小。
最小的六七歲左右,最大的那個孩子,一身麻布衣服,手里抓著一饅頭,十四五歲的光景。
個頭高矮不一,七八個孩子,就那么從巷口,躥進來。
小巷路窄,太爺便領(lǐng)著小桃樹靠邊而行,小桃樹靠著墻壁,太爺身子擋在外面。
福童同樣靠在一邊,緊跟在小桃樹身后。
一來是為那幫野孩子讓路,二來是防范什么意外。
太爺也好,福童也罷,都是下意識,把小桃樹護起來。
其實,這沒有什么好說的,純粹是外邊走慣了的經(jīng)驗之談,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看著這幫子孩子沒有什么威脅,誰知道有沒有藏著位仙人,尤其是這個時候。
當那幫孩子,哄鬧鬧,接近的時候,太爺和福童同時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這幫孩子從身邊吵過。
兩者擦肩而過。
隨后,太爺和福童,動身前行。
太爺還牽著小桃樹的手,整個過程,小桃樹都沒有明白怎么回事,太爺停便停了,太爺走便跟著走。
走過小巷,進了那條街道。
將近暮色,城門快要關(guān)了。
忽然,身后有嘲笑聲。
福童與太爺,同時轉(zhuǎn)頭,小桃樹隨即轉(zhuǎn)頭,便看到先前那個手里抓饅頭的孩子,笑呵呵,站在不遠處,肩膀倚著墻。
一手抓饅頭,一手攤開,手心里是蟬抱。
小桃樹認得,那是銀蟬抱,兩個。
三人轉(zhuǎn)過身,看向那個吊兒郎當?shù)纳倌辍?p> 眼看福童,就要一步邁出,那啃著饅頭的少年,立馬嚷了聲:“停!”
福童便收回了腳,聽聽少年是什么說法。
那少年呵呵道:“丟了東西,都不知道啊,傻不傻?”
太爺和福童都沒有什么查探動作,直直看著那位滿不在乎的少年。
少年又道:“知道你們不會查,怕有詐,實話說吧,這蟬抱,是那傻大個的?!?p> 小桃樹不明白師兄的蟬抱,怎么到了那個少年的手里,抬眼瞧去,師兄就站在前面,一動不動。
太爺說話了,沒有火氣,很溫和道:“敢問,是拐莫家,來借錢花花?”
福童陰著一張臉,很不好看,只是天色暗淡,看不出。
從那個少年露出手心蟬抱時,福童就已經(jīng)查探了自己儲物的那處竅穴,燈籠竅。
不多不少,正好少了兩枚銀抱子。
那個時候,福童就知道遇到了拐莫家。
拐莫家,福童自然知道,在十四大家之外,屬于小大家。
說難聽些,就是賊,偷摸拐騙,無一不精。
最奇特之處,就在于,拐莫家有從燈籠竅取物的能耐,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拐莫家有拐莫家的規(guī)矩,借不白借,花不白花。
為什么,很簡單,怕沾染太多因果。通常,會告知被借之人,一些消息,或者一些秘聞,或者以物易物,甚至有時候,幫著殺人。
一般來說,沒有多少人愿意得罪拐莫家,尤其是沒有宗門背景或者百家歸屬的窺窺。
因為,一旦招惹拐莫家,被拐莫家惦記上,都沒有好結(jié)果。
特別是,拐莫家“燈籠竅”取物的能耐,神仙都難防。曾經(jīng),便有一位仙人,得罪了拐莫家,竟然被偷走了本命法器。
而且,那是件仙器,也是在那個時候,拐莫家名聲大振。
說到底,其實還是賊。
福童之所以沒有動手,一是現(xiàn)在的清流城暗流涌動,實在不適合動手。
第二,就是那個啃饅頭的少年,福童一時間看不出深淺。
那少年輕笑道:“呦,知道的不少,沒錯,我就是借兩個錢花花?!?p> 這時,福童冷笑道:“你要借咱的錢花花,咱可沒同意啊,咱要是不借,咋個辦?”
倚墻的少年,離開墻壁,撇撇嘴,不以為然,譏笑道:“拐莫家借錢,還沒有借不成的。我要是借不成,豈不是丟了祖師爺?shù)哪樏?,你得給我個面子?!?p> 拐莫家的祖師爺,就是那位上天而去的小偷,二圣收取的第一個弟子,也算是第一個窺窺。
第一個窺窺,沒錯。拐莫家口口聲聲,言之鑿鑿,確認那個小偷就是他們拐莫家的祖師爺,他們祖師爺就是第一個窺窺,不容置疑。
只怕那個小偷,也沒有想到,后世會有一個拐莫家,自己還成了拐莫家的祖師爺。
福童攥了攥拳頭,不以為意,生硬道:“咱要是不給,咋個辦?”
那個少年不再嬉皮笑臉,故作鎮(zhèn)定,嘖嘖道:“生氣啦,多大事?我懂,借不白借,花不白花。告訴你個消息?!?p> 說著,那個少年翻過墻去,傳出兩句話。
“有個火官吹牛皮,赤帝座下他第二”。
福童沒有出手,只是個窺三金壤的小窺窺,身上有件秘寶,所以遮掩了氣象。
但是,維持不了多久,故而,那個少年才匆匆離去。
其實,福童冷笑之時,已經(jīng)看出來了。
只是顧慮重重,尤其是自家小師弟的安全,所以才沒有出手。
一場虛驚。
等到太爺一行三人,到達城門時,城門剛剛關(guān)閉,尚且還有一絲縫隙。
太爺把小桃樹交給身后的福童,上前請那位守城甲士的班頭通融通融,笑顏軟語,說,今晚必須要出城,家中有急事,耽誤不得。
而且,暗中偷偷塞給那位班頭鼻子錢。
奈何那位守城甲士油鹽不進,連個好臉都沒有,根本不理會太爺。
太爺只好苦笑而回。
福童開始皺起眉頭,如果城門出不去的話,也只有翻墻而出這個辦法了。
雖然清流城的城墻很高,但是,對于他和太爺來說都不是難事。
只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一般來說,像清流城這種大城,城墻之上,都會有窺窺巡邏,而且,每一段都有。
對于翻墻而入或者翻墻而出的窺窺,向來很不友好,視為違禁。
太爺站在小桃樹身邊,神色安然,城門出不去,似乎只能翻墻而出,到時候,小桃樹就要由福童護著了。
畢竟太爺只是個尋常窺窺,遠遠比不上福童這位窺十的獨夫。
太爺看向福童,眼神示意,福童點點頭,明白太爺?shù)囊馑肌?p> 翻墻而出,自然是不能在城門處的,最好尋一偏僻角落。
城門附近,已經(jīng)張燈。
太爺三人正要動身,遠處走來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身后有兩人跟隨,一位老仆模樣,一位白袍公子。向城門而來,太爺三人便沒有著急動身。
近前后,那位公子哥面帶笑意,相貌端莊。
老仆瘦小身材,戴一頂氈皮帽,胡子灰白。
那位白袍公子,手握折扇,白凈面皮,只是有些邪魅之氣。
剛到城門,那些守城甲士,便立馬單膝跪地,齊齊叫了聲“小公爺”。
來人正是洪少章,清流城的小公爺。
洪少章笑意隨和,道了聲,辛苦,彬彬有禮。
隨后,似乎在問那守城甲士的班頭,關(guān)于太爺三人,駐留城門,是怎么回事。
那班頭低頭垂眉,很是謙卑,應(yīng)該是迅速講清了事由。
然后,小桃樹便看見那位小公爺,大步走來。
太爺和福童緊了緊心神,看著快步而來的年輕公子哥,不明其意。
很快,洪少章笑容和煦,來到三人面前,略躬腰,施禮笑道:“三位有禮了,在下洪少章。”
福童略略瞧了瞧,像是位謙謙君子,輕笑道:“是小公爺啊,找咱們有事?”
洪少章哦了聲,笑容不減,說道:“見笑了,知道三位想要出城,所以來請三位出城?!?p> 福童有些不解,隨口道:“為啥?”
洪少章直言不諱,笑道:“總好過三位翻墻而出,翻墻不如走門?!?p> 福童笑道:“是這么個說法,那咱們就走門了?!?p> 洪少章側(cè)開身子,讓出道路,意思很明顯,請。
福童也不客氣,抬腳走在前面,身后是太爺牽著小桃樹。
其中用意,站在一側(cè)的洪少章看得出,那位走在最前面的魁梧漢子,有些探路的意思。
似乎并不放心他這位小公爺。
身后老者顯然很在乎身邊的小娃娃。
洪少章一直站在原地,直到三人出城,這位清流城中備受愛戴的小公爺,才挪了挪步子。
他是真的沒有什么惡意,僅僅單純送人出城,僅此而已。
就像他的師父,僅僅收徒,傳法,然后,就沒了,不聞不問,很單純。
師父喜歡下棋,一手執(zhí)黑子,一手執(zhí)白子,意趣盎然。
所以,他很厭惡下棋,尤其是在見過了那位名叫“白玉兒”的江河大神后,知道了一些仙人故事。
才知道師父手上的棋子,那么多,譬如“沐兒”,譬如,最近總是跟在他身后的老仆。
二十年來一局棋,清流原來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