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沉寂寂如一座黑色鐵城的黑卒子大軍,即便在一位位仙人眼中,也頗為氣勢雄壯,不容小覷。
只是大軍前方的情景,與肅殺森然的大軍,似乎頗為矛盾。
一位年輕人懷里抱著姑娘,悲痛欲絕,一個小娃娃,兩手抱著位老人的腦袋,張著嘴巴,無聲的干嚎。
都跪在地上,仰著頭,淚眼模糊,涕淚橫流。
都傷心到了極處,人間的生離死別,在仙人眼中,再稀松不過。
只有寥寥幾位仙人的目光掃過一眼,而后都在關(guān)注天上那座破碎的斬仙臺,出手爭奪的仙人很多,不爭的仙人也不少。
這時候,已經(jīng)不再隱藏身形,相對于斬仙臺來說,那方稷山璽才是重中之重。
白龍袍,萬旒冠,稷山璽,三件爵公信物,從天而降的方位都是腴洲,雖然歷來無法確切感知降落的具體位置。
但是,有那個“娃娃其腴”就夠了,而且,根本不需要他們再做猜測,那邊清流城上方,五位大仙尊,已然劍拔弩張。
似乎毫無疑問,敕令山掌令道人張瘋子就是爵公爺了。
虛空中一位位顯露身形的仙人,不少都不認(rèn)得禮宮宮卿董丁,實(shí)在是董丁這位大宮卿本就孤僻,而且行事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禮宮中人,認(rèn)得的都不多。
基本上可以確認(rèn),那位占據(jù)南方的消瘦老人,就是董丁。
因為其余四位大仙尊,都好認(rèn),中間那位寬大道袍的道童自然便是張瘋子,西邊的病秧子,北邊的老猴子,東邊的老狗。
眾位仙人疑惑的是,那方懸在空中的印,什么來頭,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稀奇。
董丁望向空中那方慢慢轉(zhuǎn)動的泰皇印,神色緬懷,如果三印還在,六宮就是什么都不做,在天下人眼里,也是高高在上。
泰皇印,天皇印,地皇印,三皇寶印皆圣器。
按照董丁的謀劃,泰皇印不該這個時候,這個地點(diǎn)出現(xiàn),應(yīng)該再等等,在敕令山上。
他覺得,泰皇印輕而易舉便能砸塌敕令山那座最高的山頭,小敕令。
只是,計劃往往跟不上變化。
沒想到張瘋子居然九疊了。
清流城四邊角樓,陳規(guī),孟居荷,蔚道,蕭金鈿,四位仙人宮卿,人人神色凝重,各自坐鎮(zhèn)一處陣腳,每座角樓中都有一件仙器,勾連清流城地脈。
大陣一起,封天鎖地。
先是清流城周遭城墻處,隱隱出現(xiàn)一道道波紋,從下往上,如一幕水簾,漸漸清晰,慢慢聚攏。
眨眼工夫,清流城上方便出現(xiàn)了一只碗,一只碗口朝下,碗底在上,覆蓋住整個城池的大碗,那是一只波光蕩漾的大碗。
最高處,碗底上就是那方泰皇印。
張瘋子抬頭望去,神色格外凝重,他不是沒有預(yù)想過六宮會請出這方至寶,但是那個可能性極小,畢竟那是六宮的鎮(zhèn)宮之物,意義非凡。
看來六宮對于爵公爺,這是放手一搏,必欲殺之而后快。
老猴子,病秧子還有老狗都很意外,委實(shí)沒有想到,六宮居然如此舍得,有些像是賭徒的孤注一擲。
三人望向那方緩緩轉(zhuǎn)動的寶印,眼神炙熱,覬覦之心一閃而逝,圣器,和圣人一般近乎傳說。
張瘋子身形開始緩緩虛化,董丁猛然大喝道:“動手!”
大喝一聲的董丁同樣身形化虛,五人之中,那個最弱的,顯而易見,自然是他這位新晉的大仙尊。
張瘋子想要?dú)⑷耍瑹o疑他董丁就是最合適人選。
果不其然,下一刻,董丁剛剛挪轉(zhuǎn),張瘋子轉(zhuǎn)瞬即至,猛然一拳敲出,虛空激蕩。
差一點(diǎn)便要把董丁從虛空中敲出來。
老猴子驟然而至,那條奇長手臂手握綠素筆,一筆點(diǎn)來,幾乎擦著張瘋子的后背。
無病劍仙和黃斗老祖,緊隨其后,二人似乎有意如此,不敢分開,唯恐張瘋子一個不按常理,掉頭尋上他們其中一位。
黃斗老祖一锏砸出,張瘋子剛剛消失的虛空頓時崩塌,就像一層層薄薄的冰面,突然之間,毫無征兆便支離破碎,甚至能夠聽得到那聲細(xì)微的碎裂聲。
那一層層碎裂的薄冰,便橫亙在虛空中。
無病劍仙輕輕拋出那枚黑黝黝的疙瘩符,微微一個停頓,便如流星一般,在附近虛空開始來回穿梭。
目的很明顯,就是要逼出在虛空中挪轉(zhuǎn)的張瘋子。
董丁還在不停挪轉(zhuǎn),忽東忽西,故意沒有規(guī)律,躲避張瘋子的追殺,短短兩三息,董丁已經(jīng)挪轉(zhuǎn)八次,而且每一次都沒有接近老猴子三人。
既合作又提防,說不定張瘋子沒死,他董丁先死了。
張瘋子似乎消失了,挪轉(zhuǎn)之后,再沒有露面。
老猴子目光逡巡,那只掌握綠素筆的大手,下意識收回身前,聚精會神,似乎在努力感應(yīng)附近虛空波動。
無病劍仙和黃斗老祖背靠背,站在另一處,那枚極速穿梭的疙瘩符,圍繞二人迅速轉(zhuǎn)動。
不停挪轉(zhuǎn)的董丁,露面之后沒再立刻挪轉(zhuǎn),短暫停了一下,伸手向高空一抓,瞬即挪轉(zhuǎn)而去。
就見泰皇印開始緩緩下沉,整個小覆天陣,漸漸收縮。
大陣之中忽然安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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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小桃樹抱著太爺?shù)哪X袋,還是哭不出聲,福童的眼淚也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一遍遍輕輕呼喚著小師弟。
福童不知道如何勸慰小師弟,苦著一張臉,很快滿臉淚水,一次次溫聲細(xì)語,呢喃著,要小師弟哭出來,喊出來。
他害怕小師弟傷透了心,憋壞了身子。
他一次次想要輕輕拍拍小師弟的背,可又一次次縮回手來,小師弟看起來總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喊出來了。
小師弟的臉色都變了,變得紅彤彤,開始發(fā)青了,又有些黑了。
福童愈發(fā)不安,心里面愈發(fā)難過,他總是照顧不好小師弟,他不知道該怎么辦,要是師父在就好了。
福童又一次伸出手,想要給小師弟拍一拍后背。
只是,還伸著手的福童愣住了,呆如木雞,小師弟忽然站起來了。
小師弟的臉開始變得黑了,越來越黑,或許就像小師弟告訴他的那個黑漆漆的小師弟。
小師弟的臉黑了,脖子黑了,手黑了,在白色道袍的襯托下,愈發(fā)黑,比黑漆漆還有黑。
福童瞪著眼睛,茫然無措。
小師弟的腳下開始燃起了火,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小火苗,那是黑色的火苗,火苗漸漸燃起來,就成了火焰。
然后,小師弟身周便忽然生出來一朵朵黑色的火苗,然后,便是一朵朵黑色的火焰。
就見一朵朵黑色的火焰猛然漲了,噗通一聲,很細(xì)微很干脆的聲音。
慢慢地,一朵朵火焰便連在了一起,小師弟的腳下就出現(xiàn)了一條黑色的火環(huán)。
那火環(huán)開始微微顫動,叮,裂開了,變得粗了些胖了些,開始繞著小師弟游曳,像一尾黑鯉。
又像一條蛇,忽然化作了鹿,似乎是兔,好像是牛,再一看是只老虎,又仿佛駱駝,突然變成了鷹,身子一扁,成了蜃。
又變了變,仔細(xì)瞧瞧。
那原來是一條黑龍。
黑焰繚繞,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