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膽的建瑩姐
建瑩姐一路小跑回到家里,一頭撲到炕頭,蒙上被子大哭起來,誰問也不說。我和哥哥也跑回家,坐在一旁傷心地望著她。直到由舞臂嚎啕轉(zhuǎn)為鶯鶯燕燕。
過了好長時間,建瑩姐終于止住了哭聲,她抬起頭來,眼睛都紅腫了。發(fā)現(xiàn)我們望著她,再次將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
“到底咋了?出啥事兒了?你……”二爺問,“她怎么了,你們知道嗎?”二爺轉(zhuǎn)身回望著我們,我和哥哥望向建瑩姐。我剛要說話,但見建瑩姐抬頭飛快地瞄了我一眼,我閉嘴了。
“不知道哇!”我扯了個謊。
“到底啥事兒啊?別人欺負(fù)你了?我去找他!”二爺對著建瑩姐扯嗓子喊道。
“不用你管??!你走哇!”建瑩姐抬起頭來嗆火道?!罢φf話??!沒大沒小的!”二爺一甩手憤憤離開了。
晚上,張建瑩躺在被子里怎么也睡不著,第一次失眠了。外國小伙子那高大的身影和帥氣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著,還有那兩汪湛藍(lán)的“湖水”,仿佛穿透了她的心。猝不及防的那個吻,像塊兒通紅的烙鐵,讓她的臉發(fā)紅發(fā)燙。
她想恨那個外國小伙子,卻怎么也恨不起來。她的心靈也被打開了,由內(nèi)而外仿佛涌動和流淌著既甜蜜又痛苦的汁液。
她驚醒了,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她睜開眼睛望向漆黑的屋頂。平靜了一會兒,才感到潮水退去了,自己渾身濕漉漉的、涼涼的,仿佛被擱淺在湖岸上。
不知道為什么,第二天建瑩姐獨(dú)自一人走去了野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還偷偷在兜里裝滿了豐滿、勻稱的胡蘿卜。我叫上哥哥偷偷跟著她,看她沿著曲曲彎彎的小路,穿過時高時低的野草,再次接近了那些正在工作的外國人。卻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幾棵茂密的檉柳后面,望著昨天見到的那個小伙子,眼神躲閃著。
小伙子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她。他放下手里的活計,慢慢走近了她。姐姐向他拿出藏在兜里的胡蘿卜,兩人比比劃劃吃著蘿卜相互交流著。只見小伙子作了個邀請的姿勢,帶著姐姐向他們的帳篷走去。我和哥哥貓著腰悄悄跟上去,看他們兩人閃進(jìn)了一座帳篷。
透過帳篷的縫隙,我看到小伙子拿出鮮紅的蘋果招待她,還拿刀從一根包著塑料皮、圓滾滾的食物上切下幾片兒拿給姐姐品嘗。后來聽建瑩姐無意中透露,才知那叫火腿。姐姐貪婪她咀嚼著,從未聞過一種四處漫溢,惹得偷窺的我倆口水直流,真想邁步?jīng)_進(jìn)去搶了來吃。
突然,外國小伙子摟住了姐姐,這次姐姐沒有抗拒。出于害怕、驚訝和不齒,我和哥哥轉(zhuǎn)身離開了,在遙遠(yuǎn)的村口,恨恨地望向那頂綠色的帳篷。
十幾天后,在田里勞作歸來的人們開始傳揚(yáng)外國人離開的消息。建瑩姐聽到后,馬上穿戴整齊、梳好頭發(fā)向野外跑去。我和哥哥依舊偷偷跟著她來到外國人工作過的地方。那頂帳篷消失了,地表上只留下一塊長方形的印跡。姐姐一動不動,在那里站了好長時間,似乎在抽泣。
那座帳篷,就像暫棲在那里的一只候鳥,注定被季節(jié)趕走,不會為誰而停留。
我難過地想,建瑩姐,她的第一次戀愛,就這樣不知從何時開始,又不知從何時結(jié)束的情況下,隨著候鳥的遷徙而消失了。
“那個狗東西已經(jīng)走了,你還站在那里干什么!”哥哥在她身后大叫道?!肮窎|西”這個稱謂,在我們村子,是對隨意欺負(fù)別人、無情無義之人的代名詞。
“你說誰是狗東西?”姐姐回過頭,狠狠地發(fā)問。
“就是那個藍(lán)眼睛的妖怪,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那人欺負(fù)你!那人死了才好呢!”哥哥罵道。
姐姐向我們快步走來,站在哥哥對面,只聽“啪”一聲脆響,一記耳光抽在了哥哥臉上。她打完之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幾天,村子里突然悄悄地流傳起一些猥褻的言論,說是村西頭張老二家的大閨女不知羞恥,跟紅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外國鬼子搞在一起。
“我親眼見了……兩人都進(jìn)帳篷了……誰知道她倆干些啥……外國人人高馬大,她也不害怕……”
“這么說,她還想找個外國姑爺?”
“狗屁,人家還得要她!早拍拍屁股走了,這個傻妮兒!……”
“這一傳揚(yáng),這閨女兒多半嫁不出去了……誰能相信啊,張建瑩這閨女兒竟能干出這事兒來,我絕對想不到……”
“你們都在外面胡咧咧啥了?”一天,建瑩姐怒氣沖沖地找到哥哥和我,劈頭蓋臉地問。
“我啥也沒說!”哥哥理直氣壯。
“誰說誰是小狗子!”我嚇壞了,發(fā)著毒誓。
八十年代,閉塞的小村落,保守的性別觀,誰又能想到一個大姑娘家竟然跟一個外國鬼子搞在一起,但傳言越傳越兇,使人不得不信。終于,這些閑言碎語落進(jìn)了二爺?shù)亩洹?p> “張建瑩,你到底干了些啥!”二爺質(zhì)問著姐姐。姐姐沒有辯解,一轉(zhuǎn)身撲到床上,蒙頭大哭起來。
“造孽啊!”二爺無力地癱到小凳上。
很長一段時間二爺都羞于出門,窩在家里長吁短嘆,并不時關(guān)注著姐姐的情緒。除此之外,他還委托二娘時不時進(jìn)入建瑩姐的房間,殷勤地幫她洗衣服,觀察著她腹部的變化。一個月之后,二娘看到了姐姐在廁所里落下的經(jīng)血,她的心才放了下來。
村子里的流言也慢慢平息了,二爺走出家門,觸到的目光已不再那么燙人了。這件事就像肆虐的暴雨后一定會有久違的晴天一樣慢慢平息了。偶爾有漣漪,也只是茶余飯后的無聊談資。
有時候,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大家齊聚在我們家,啜著茶水、吐著煙霧還會聊到此事。那些婦女們眼睛里閃著光兒,深入那些細(xì)節(jié),猶如身臨其境一般,鄙夷著、不屑著,暗地里卻享受著,被那些想象出來的畫面灼燒著,故作鎮(zhèn)靜,用飄忽而微弱的燈光掩飾著自己的興奮和顫栗。
父親回家的時候,母親和她們正聊得熱火朝天。父親踏入屋子,屋里只靜了一小會兒,重又熱鬧起來,延續(xù)著建瑩姐與外國鬼子的話題。夜慢慢加深,她們陸續(x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