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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縫陽光

第38章 鄉(xiāng)土鄉(xiāng)民

夾縫陽光 鹿盧凝風 2284 2019-07-14 19:43:20

  在我們張家村,流傳著一句俗語:“撒尿都能堿了屁股?!?p>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問母親。

  “我也是聽別人說……七百多年前,我們這里曾是港口,不遠處有大海,貨船往來運送貨物。另外,兩千多年前,這里是生產(chǎn)海鹽的重要產(chǎn)地,據(jù)說當時年產(chǎn)海鹽四千多噸,遠銷到很多地方……”母親說。

  “這跟撒尿堿了屁股有啥關(guān)系?”我打斷母親道。

  “朝巴孩子!港口啊,大海,海鹽啊,你說有什么關(guān)系?”突然被我打斷母親很不高興,“產(chǎn)那么多鹽能不咸么!后來海水退了露出地面,我們的祖先住到了這里……”

  “還是不明白!”

  “海水是咸的,退了之后土地也是咸的,”母親叫道,“你撒尿時地上的鹽分能順著你的尿跑到你的屁股上,現(xiàn)在明白了吧?”

  的確,我們這里沒被開發(fā)的荒地上常常泌出濃重的鹽分,尤其雨后日出,水分蒸發(fā)后地面上浮現(xiàn)著一層層白白的堿花。堿花所在的地方平坦板結(jié)、寸草不生。

  我和哥哥、張?zhí)旖蛞换锶顺3T陉柟鉄崃視r分跑到野外,赤著腳在荒地平坦處踩那些堿花。那些堿花踩上去“窣窣”地響,然后被腳底的溫度融化了。那感覺相當愜意。在一個地方長時間踩踏后,板結(jié)的鹽堿沙土?xí)冘?、變形,凹陷下去滲出水來。

  在這獨特的地方,盛產(chǎn)一種獨特的“黃西菜”。它藥食兩用,既能涼拌炒食,也能曬干入藥,營養(yǎng)價值和藥用功效均特別出色。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也養(yǎng)一方植物。

  尤其在仲春時分,漫坡遍野長滿了這種“黃西菜”。

  晴朗天氣里,有時母親心血來潮,提個籃筐去野外采摘黃西菜。那些黃西菜,葉片綠綠的、鼓鼓的,泛著油光,仿佛能滴出水來,在雜草間格外旺盛。

  母親踅摸著,找準一片黃西菜分外繁盛的荒地,用手指掐采那些蓬勃生長的黃西菜的嫩尖。一個小時后,她采摘了滿滿的一筐,高高興興地挎回家去。

  母親把黃西菜洗凈,放入鍋里煮熟,撈出來擠去水分放入小盆里。然后剝蒜,在蒜臼里搗成蒜泥倒在菜上,加入醬油充分攪拌,一小盆兒美味清口的涼菜就做成了。

  黃西菜本身的鹽分促成了它獨特的味道,再加上蒜泥和老醬油的激發(fā),那味道堪稱完美。每每回想起來,依然垂涎欲滴。

  有時,母親將黃西菜燙熟后加入面粉調(diào)勻,然后捏成餅狀,在鍋里加入少許油,生煎黃西菜餅。煎好的菜餅綠中透亮、外焦里嫩、黃脆咸香,一餅在手,兼顧了糧食與蔬菜,簡直是美味的奢侈品。

  秋季,當野外的蟋蟀、紡織娘、胖蟈蟈響徹田野時,黃西菜由濃綠轉(zhuǎn)為紅紫,一串串飽滿的種子垂首沉默著。人們紛紛跑到田野,擼取那些種子回家喂家禽?;蛘?,把成片成片的黃西菜伐倒,堆在車上運回麥場內(nèi),曬干后垛在一處備用。

  當冬天大雪封野后,人們再把堆放的黃西菜散在場內(nèi),用木棒摔打黃西菜,上面的種子紛紛落在場上,捧起一把放在鼻端,這些種子散發(fā)著迷人的咸香。這些種子用清水淘凈后,再拌上麥麩,是家禽難得的飼料。

  黃西菜,它們真是鹽堿地的慷慨饋贈。

  又一個初夏到來了,很多人趕著在雨季來臨之前修整房屋或院墻,所以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忙一陣,大家要忙著“拓坯”。

  “拓坯”跟磚塊、預(yù)制件類似,就是預(yù)先制作好建墻的材料。不同的是,磚塊需要燒制,預(yù)制件需要水泥,而這種“坯”,只是泥土和麥囊的混合品。

  麥囊是小麥秸被碾壓后扁平的草狀物。就是這種平凡的東西,可以當柴燒,可以喂牲口,最重要是,就“拓坯”來說,它是預(yù)制件里的鋼筋。

  很難相信,對吧?

  初夏來臨,二爺全家喊上我們,攜帶鐵鍬、麥囊、拓模、三齒鐵耙、水桶、抹泥板、四個角各連著一根繩索的泥兜來到野外,找一塊靠水的平坦地兒,用鐵鍬將土泛起形成泥池,撒入麥囊,然后在池水里挑水傾于泥池。

  水足夠時,二爺用三齒鐵耙持續(xù)勾動泥巴和麥囊,讓水、泥土、麥囊充分攪拌在一起形成泥基。攪拌均勻后,安排我們每兩人架著一只泥兜,父親手執(zhí)鐵鍬,將泥基鏟到我們的泥兜上,二爺指揮我們將其架到一個平坦空曠的地兒,他擺正拓模,讓我們把泥基悉數(shù)倒入拓模內(nèi)。

  拓模是長方形的,四十厘米乘六十厘米的樣子,置于平地后,邊沿高約5厘米。我和哥哥將泥基悉數(shù)傾入拓模內(nèi),二爺大手一揮,手執(zhí)抹泥板將泥基攤平,與拓模的高度持平,抹的平平整整,與拓模的高度相等。

  “好了,下一個。”二爺說。

  接著,二爺兩手各自提著拓模上的繩索,穩(wěn)穩(wěn)地將整個拓模提起來,一塊完美的坯就安靜地躺在平地上拓好了。

  “好。不錯?!倍斮澋?,“繼續(xù),下一個!”說完,他將拓模向前挪移合適的距離再次放置于平地上,我們則提著拓模欣喜地跑到父親所在的泥池旁。

  如此反復(fù),父親所在泥池里的泥基逐漸減少,二爺所在的坯場上,所拓的成坯整整齊齊越來越多,一大片臥在那里巋然不動,如堅定的士兵。

  接近中午時,本村的張建筑走過我們的身邊,向我們熱情地打著招呼。

  “拓坯?。俊彼f。

  “是啊,”二爺說,“你去干嘛了?”

  “我去給牛割草了,”張建筑說,“嗯,你們拓得挺快啊,半晌的功夫,就拓了這么一大片。”

  “呵,我們?nèi)硕喟。憧纯次覀?,你兩個兄弟,兩個姊妹,全都上陣,能不快嘛!”二爺打趣道。

  “是啊,”張建筑說,“這都是我的兩個兄弟和兩個姊妹的成果啊?!?p>  兩個兄弟指的我和哥哥。兩個姊妹指的是我姐和建瑩姐。張建筑輩分低,和我同輩。他沒有兒子,卻有四個閨女兒。

  “呵,這幾個小家伙,應(yīng)該是能管點兒用??!”二爺指著我和我哥說。

  “何止是管用,簡直管用得很啊!”建筑哥嘆道,接著,他背著一大包野草匆匆離開了。

  聽到建筑哥的夸贊,我的心飄飄然起來,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這家伙真能干,你看看他那包袱,都大得出了號了,他是天天割至少兩大包野草喂他的大牛啊?!倍攪@道。

  聽到二爺?shù)膰@息,我回頭望一下,看到建筑哥步伐穩(wěn)重,肩上背著一只碩大的包袱,一根根野草從包袱的四個角上刺出來,毛絨絨地暈染著天空。

  “按說這家伙只有一幫閨女,她是忙活個啥呢?”父親說,“真是累死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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