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切驢蹄子釘牛掌
“切驢蹄子,釘牛掌……”
每到農(nóng)忙前夕,街上總傳來這樣的叫喊聲。
我們村子里基本無人養(yǎng)馬,頂多養(yǎng)個騾,小而偏僻的鄉(xiāng)村,男人們瘦弱而矮小,怕是駕馭不了馬這種大動物,馬看上去的威風(fēng)凜凜,那股氣勢就把男人嚇傻了。騾子就不同,體型較馬小,比驢大,而且不能生育,性情溫和。
村子里養(yǎng)驢和養(yǎng)牛居多,幾乎半數(shù)人喂驢,半數(shù)人喂牛,有的還喂兩只。牛和驢,是農(nóng)耕的好幫手,在機(jī)械大面積鋪開之前,在土里刨食兒的莊稼漢根本離不開它們。
有的人家漢子懶,膽小又小,輕易不幫牲口修剪蹄子,導(dǎo)致牛蹄子又長又尖,趾縫里滿是爛泥和牛糞,走路一瘸一拐讓人惡心。懶婆娘露出爛鞋的腳趾也不過如此。驢的蹄子也一樣,長時間不切就鋪展開去,蹄面裂開幾瓣,劈口深入血肉,塞滿穢物,一頭漂亮的驢變成了跛驢。
所以,騾、牛、驢都要切蹄子釘掌,仿佛為它們洗腳穿新鞋,護(hù)住腳丫子。
我們這一帶給牛釘掌的有兩個人,一胖一瘦,兩人為師徒關(guān)系,分別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瘦徒弟的自行車后架子上載著一個木筐,里面盛著鏟蹄子釘掌的用具和蹄鐵、蹄釘之類的東西,師傅的后衣架上僅載著一只壯實的木凳,二尺多高,釘掌時用來支撐牛蹄子。
師徒二人進(jìn)村后大聲吆喝著,村民們陸續(xù)將牛、驢牽出來拴在樹上,談好價錢之后便去忙別的事情了,師徒二人開始工作。人們聽到“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釘掌聲,都來觀看。
只見瘦徒弟將牛從樹上解下,幫它戴上捂眼布,這樣,??床坏饺藗兊膭幼?,便會安分下來,站在那里不動。此時,徒弟走到牛的外圍,用手輕撓牛的左前腿,待牛感到十分舒服時,徒弟出其不意,捉起牛的前腿,另外一只手從腰間摸出一只繩套,把扳起來的牛前腿套牢。
牛的這條腿落不下來了,變成只有三條腿站立的牛,很容易被放倒在地。接著,徒弟用麻繩將牛的左后腿挽住,用力向后拽,牛會慢慢倒下去。牛不知所措,意識到危險來臨,百般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師傅瞅準(zhǔn)機(jī)會,一撲而上幫助徒弟捆住所有牛腿。這點上,還有老牛順意,因為經(jīng)歷過多次釘掌,便盡力配合師徒二人,慢慢地臥在地上,任師徒兩人為它換“新鞋”。
牛被捆牢后,徒弟將牛腿搬起,默契的師傅“啪嗒”一聲將木凳排在牛腿之下。這木凳不但壯實,而且凳面上釘著一只舊布鞋的鞋底兒,這樣,就不會把牛腿硌疼了。
一切就緒,師傅會用羊角錘和一塊頂部帶彎鉤的半尺長的鐵尺,將牛蹄上的殘掌起下來,再用鋒利的鏟刀把蹄子鏟出新的平面,以便于釘掌。每當(dāng)釘掌師傅取下殘掌扔在一旁時,我們小伙伴便會哄然去搶,因為用它可以換糖豆。
四只鏟平的牛蹄高高支在木凳上,干凈漂亮,釘掌師傅要開始釘掌了。他取出一只鐵掌,在蹄上比劃著,然后左手摁鐵掌,右手捏出鐵釘,插在鐵掌的釘眼里,再用羊角錘敲擊蹄釘,聲音“叮叮當(dāng)當(dāng)”相當(dāng)動人。
蹄釘沒入牛蹄后,羊角錘敲在蹄鐵上,聲音大了許多。師傅半瞇著眼睛,瞅瞅老牛,再瞅瞅蹄鐵,開始有節(jié)奏地敲打整個蹄鐵,仿佛音樂響起,老牛也會半瞇著眼睛享受著。小伙伴受到吸引,逐漸向老??拷?。
張?zhí)旖蜃钍呛闷?,每次擠到最里面,問這問那,跟師徒兩人熱情地攀談著,往往會妨礙到師傅的工作,師傅常常嚇唬他:“來,大家?guī)兔⑺ζ饋?,也釘上鐵掌!”徒弟躍躍欲試,向張?zhí)旖驌鋪?,張?zhí)旖蛄ⅠR跑開了,躲得遠(yuǎn)遠(yuǎn)得,引來大家的一片笑聲。
敲擊聲停止了,牛換上了“新鞋”。村民付好工錢,“里里里、外外外……”地喊著吆?;丶摇?p> 我家也養(yǎng)著一頭大驢,每隔一段時間,大驢也需要修腳釘掌,但父親從不雇用釘掌師傅,通常自己完成。每到為大驢切蹄、釘掌之前,父親先在集市上買來蹄鐵,再找個時間將鐮刀磨得飛快,然后帶著鐮刀和蹄鐵,牽著大驢來到陳長勝的屋后。
屋后的崖頭上種著一排粗大的榆樹,父親把韁繩拴在一棵大樹上。大驢一聲不響,多次合作,彼此信任,配合默契。估計當(dāng)它看到父親手中的鐮刀時,心里面已經(jīng)舒服地跳起舞來了。但它毫不激動,似乎經(jīng)過多年的歷練,早已看淡了生死悲喜。
父親嫻熟地彎下腰去,抓住大驢右前腿的蹄彎處,仿佛輕輕撿起落在地上的東西,將右前蹄提了起來,蹄底朝上。
“嗯,是夠長夠臟的了,原先的蹄鐵都他娘的快磨平了?!备赣H對著站在旁邊的我喃喃自語著,拿起鐮刀下手了。大驢連動也沒動,似乎主動抬起腳踝,并自然而然將全身的重量均勻分?jǐn)偟狡渌龡l腿上。
“唰”一聲響,鐮刀的亮光閃了一下,一塊厚而骯臟的驢蹄遠(yuǎn)遠(yuǎn)地飛了出去?!班оооА斌H蹄變得干凈整齊,露出里面鮮艷的青灰色。
“喲!”父親嘆了一下,“壞了,用力過猛切狠了,有點出血了?!蔽覝惿锨叭タ矗岱乐牭?,看到青灰色的蹄底上,滲出了微微血跡。大驢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那意思分明提醒著:“喂,小心點兒,這活都干了多少年了……”
父親抱歉地看看大驢,再將蹄碗尖銳的外邊緣削平,使其看起來仿佛茶幾上鋼化玻璃的鈍化外緣。這時,父親命我拿來一張小凳。
父親將這只驢蹄放在小凳上,仍然蹄面朝上,拿起一塊蹄鐵照量半天,找準(zhǔn)位置,又拿起一枚小鐵釘和一把小鐵錘。父親每揮動一下小錘,每敲動一下鐵釘,我就跳躍一次,感覺那小鐵釘釘?shù)轿业哪_心里。
四只驢蹄終于都釘好了,父親出了一身汗,但看到四只整潔漂亮的驢蹄兒,父親笑了。那真是杰作!比外鄉(xiāng)來釘鐵掌的釘?shù)脧?qiáng)多了。
“特騰愣……”大驢低頭看看腳掌,繞著樹走了幾圈,向天噴了幾個響鼻,表示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