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三年級時,學校規(guī)定四、五年級才需要上晚自習,因此我??吹剿?、五年級的學長們帶著自制的煤油燈走在上、下晚自習的路上。在大街上瘋玩時,看到幾個學長提著煤油燈趕去學校,晚飯后再次出來玩耍又看到他們提著煤油燈回來。
晚上偶爾實在無事可做,我跑到學校里去玩,學校里的大門敞開著,除了老師辦公室和四五年級教室外一片黑暗。我不敢到明亮的地方去,只躲在院墻的陰影里窺視著有亮光的屋子。
老師埋頭批作業(yè)的身影映在窗上,她的面前是一盞昏黃的蠟燭。再轉頭望望四、五年級的教室,那里火光一片,仿佛在燃燒著。躲在黑暗里,我看到一位老師熄滅了辦公桌上的蠟燭,抱著一摞作業(yè)本起身向五年級教室走去,我瞅了一個空當躥出校外。
我來到教室后面,攀著基腳和窗臺向五年級教室里張望,發(fā)現教室里亮成一片燈海。我能看見他們,他們看不到我。老師在教室里若有所思地走動著。學生們鴉雀無聲。他們埋頭讀書或寫字,每人面前都擺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幾乎都是用墨水瓶制作的。
沒有聲音,沒有風,那些火苗垂直向上,在尖端處黑色的油煙縷縷上升著,煤油就以這種形式耗盡著自己,仿佛生命在無聲地嘆息。
秋已經涼了,蟲鳴仿佛掛在屋檐上的小星星。
后來,村里的大喇叭響起了,書記用喜悅的聲音喊著:“村民們,有喜訊了,過不了一兩個月就要來電了。”
來電了!
電是什么東西?
村子的老人說,曾經有一位在外闖蕩的年輕人回來后,對大家說外面的世界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但誰也不信,因為這明顯超越了所有人的認知。在這個小鄉(xiāng)村,在這個以煤油照明的未開化的地方,那些事情無異于天方夜譚。
電話是什么?兩人相距幾百里地,宛若面對面講話?別胡說了!生活在樓上那會多么不方便!大家自然都不信。但那位闖蕩回來的年輕人信誓旦旦。所以這次村里說要通電了,大家都很驚訝,那位年輕人則得意洋洋。
之后村里拉來了很多高高的線桿,那些線桿是水泥做的,又粗又長又結實,一根根堆在那里,仿佛一條條長龍。上面青灰色,光溜溜的,卻成了我們男孩子的樂園。我們常常在上面一玩就是一整天,騎在上面當馬,把褲子都磨破了。女孩兒也覺得新鮮,趕來一塊湊熱鬧。但我們看不起她們,認為她們笨拙、柔弱,不小心磕一下就會哭泣。
不幾天,村子里組織人員在胡同旁挖槽,那槽挖的深深的,呈階梯狀深層次往下延伸。夜晚黑黑的,有的孩子走夜路,不小心跌入坑里摔斷了腿,家長們開始咒罵著。
“好好的,按啥電啊。點煤油燈永遠不會出現這種事。什么‘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根本就是害人的?!彼麄冋f。聽到這些話,那位在外闖蕩的年輕人郁悶了好久。孩子摔斷腿的那位家長還跑到村長家里胡鬧了一通,村長好說歹說,最后威脅要叫鄉(xiāng)里的公安來才鎮(zhèn)住場面,最后也是以那位家長堅持“自家一定不要按那該死的電”為結束。
接下來幾天,村子里轟隆隆開來了一輛大吊車,人們忙忙碌碌,輔助吊車將線桿吊起來“種”到坑槽里。當那些線桿筆直矗立后,在村子里形成整齊的線桿林。人們覺得很新鮮。接著,很多自稱是電工的人踩著鐵鞋,圍著腰帶爬到那些光溜溜的線桿上,在頂端搖搖欲墜地安裝鐵架子。
然后,長長的鋼線被拉來了,一頭縛在線桿的一端,另一頭被一架拖拉機連著,拖拉機開動馬力,兩根線桿之間那些鋼線落下的大弧漸漸被拉平,再被電工緊緊地固定在線桿上。忙了幾天后,村子里到處是線桿與電線,村子里仿佛織了一道道蛛蛛網。孩子跌斷腿的那位家長不以為然地看著這一切,嘴角撇撇著。
后來,電線接裝到戶,家家按電表扯上電燈。電線是一些包鋁線,外面有一層類似尼龍繩包裹著。每戶都找懂電的人員,在每戶的房梁上安裝磁瓦,電線順著磁瓦走下來,接到電燈上。同時,村子里的大喇叭在吆喝著,明天送電了!
送電的那天,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沒出去,在家盯著電燈的拉線,當大喇叭里傳來“已經送電了”時,人們爭先恐后拉動拉線,家里有幾個孩子的,還因為爭奪開關拉線的搶先權打了起來。
我家自然是由姐姐來拉線,盡管我也非常想拉,但我覺得由姐姐來拉更合適一些。我們站在電燈底下見證這一切。“啪嗒”一聲,開關被拉開,屋外是黑夜,屋子里卻照如白晝。剎那間,我覺得我的眼睛都要被照花了,原來電燈這么亮!
其實,我們用的也只是25瓦的小燈泡。盡管也有40瓦、60瓦或100瓦的燈泡,但我們覺得25瓦已然不錯了。
的確,25瓦的燈泡在屋頂燃亮著,仿佛一枚小太陽!即使我們點燃25個自制的煤油燈也無法與之媲美,這簡直顛覆了我們的想象,大家都歡呼起來。
當天晚上,母親就在電燈下納鞋底,邊納鞋底邊贊嘆著這不凡的燈光。喃喃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那句話。在她的想像中,那些有可能實現,但仍是遙遠。
學校里也安裝了燈泡,那是100瓦的大燈泡,當夜晚打開后,映射著教室白色墻面的光芒,跟白晝毫無二致。自從來電后,三年級的學生也要上晚自習了。學生們在明亮的燈光下好不快活。
不幾天后,那位跌斷腿的家長跑到村長家道歉,乞求他大發(fā)慈悲,讓他們也安上電。因為,他看到別人家屋子里那么亮,實在是太好了。
當我升上五年級時,姐姐退學了。因為她的成績平均起來沒考過40分,并且她并不愿意上學,認為那只是浪費時間。哪有天天在家自由地過日子好呢。并且她也不喜歡納鞋底、織布、做衣服啥的。她到底想做什么?做為一個女孩子,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坐在五年級的教室里,我仍舊很調皮。那時候,伙伴們流行玩一種橡皮筋打子彈的游戲。先將紙卷成筒狀,再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每段將其折彎,變成一枚枚可以發(fā)射的子彈。將橡皮筋套在拇指和食指上反向拉伸,在拉伸的末端扣上一枚“子彈”,一松手,“子彈”彈射出去,擊中目標。那些目標,通常是伙伴們的后背。
一天,我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玩這種游戲,不過,我玩得不是紙子彈,而是釘書針,我把小小細細的釘書針彎折成子彈。老師在講臺上講課,我在課桌下安上子彈,呈垂直狀將“子彈”偷偷彈射了出去,當時我只聽見一聲細微的脆響,并沒在意。
后來我抬頭看時,發(fā)現我頭頂上方的燈泡壁上破了一個小洞,我那枚“子彈”正靜悄悄地躺在燈泡壁里面,就在小洞的旁邊呢。我嚇傻了,趕緊把橡皮筋和子彈悄悄地藏起來了。
慶幸的是,同學們誰也沒有注意到,老師也沒有發(fā)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