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一個因為見識了他家新年的餐桌而毅然放棄的。
那個人是我老鄉(xiāng)，比我小，但是長得有幾分蒼老，瞧著比我老，臉很黑，嘴唇厚厚的，尤為難看，煙不離口。優(yōu)點是個頭高，人不胖，有些憨厚。是個單親家庭出身的孩子，從小父母離異，父親帶著年幼的他來浙江打工，只逢年過節(jié)才回去看看從前的親戚。他自己初中讀完便去了工廠打工，干過不少活，后來到機場當了合同工，具體做什么不清楚，說月薪有一萬，好過他從前在工廠的收入，他很是珍惜，雖然常常加班，越是節(jié)假日他越是忙碌，但是他很喜歡他的工作。
在離機場很近的地方供了一處小房子，父子倆相依為命。
離機場近，離市區(qū)自然是遠了?？赡芤驗榧揖车木壒?，節(jié)約慣了，來市區(qū)見我，總是把車開到地鐵站，然后再乘地鐵過來。我好奇的問，“這樣能省幾個油錢呢？若是遇到下雨，在市區(qū)吃好飯再去別的什么地方，就不方便了?！甭斆鞯娜吮隳苈牫鑫以捓锏囊馑迹欢?，或者是不愿意懂，每次照例車停在地鐵，也許離地鐵也有一段距離，然后再坐一個小時地鐵過來。一周一趟。
那時臨近新年，這樣的見了幾回后，他的父親也知道了我，邀請我去他家過年。
雖然有少許的不滿意，但是看著人不壞，能把日子過下去，想了想就答應了。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我去超市給他父親買了兩瓶五糧液，七百左右一瓶的那種，然后等著他開車來接我。
他的家實在是遠，既不通地鐵，也沒有公交直達，不知道要倒幾趟。家里倒是非常干凈，他父親是個很愛干凈的人，雖然客廳的電視機柜兩側(cè)的兩個鐵架上的兩盆塑料花看得我有些啞然，那花是小朵的粉紅花瓣，翠綠翠綠的葉子，還拖著長長的藤蔓垂下來，說不出的俗，但是老人家的審美，也不好去說什么，這是人家的家。即便我以后住過來，怕是也不好說什么。老人家覺得美。老人家看到我買的酒也很是高興，弄了一桌子菜，大年三十嘛！他也拍了張照片，尤其是對著酒，然后發(fā)了個朋友圈。
雖是一桌子菜，但是細細看去，就是一盤紅燒魚，一盤肥肥的肉燒什么，火腿腸炒木耳，青菜，豆腐丸子湯，咸菜炒什么，雞蛋炒什么，記不太清，總之除了魚和半盆子也沒法吃的肉，其余就是素菜了。
我們家年夜飯，那桌上也就個把素菜，其他幾乎都是葷，雞啊，牛肉啊，羊肉做的冷盤呀，自家做的大肉丸子啊...瞧著就膩，但是是過年??！從有記憶起，從小到大我們那哪家過年的桌上那都是很豐盛的，這跟窮富沒關系。
何況，現(xiàn)在哪有桌上整不起一只雞的人家？過年嘛，要的就是一個氣氛！尤其是有客臨門，那都是盡量準備好吃好喝的，也顯出對客人的歡迎和自家的熱情。
這位老鄉(xiāng)家，加上雞蛋兩盤葷菜，其他都是各種奇奇怪怪搭配的素菜，湊了一桌子。
我倒不是以為老人家不歡迎我，是沒有誠意，是不熱情，只是這個節(jié)約的程度有點超出我的理解范圍。
我沒有多話，勉強吃了一碗（味道不好）。
我占了主臥，父子倆擠了一個房間。第二日年初一，早飯隨便吃了點東西，也談不上什么餃子不餃子的，不到中午饑腸轆轆，還好有點零食，等到午飯！老人家把三十晚上的剩菜回了個鍋......
我心里苦笑，這不還是沒法吃么！
我不是挑食的人，但是那菜吧，我估計就算年三十晚上，也有一半是臘月29的剩菜，添點新材料回個鍋，整成了一盤新菜。看著很不清爽，吃著味道也很奇怪。
我悄悄地跟他說，下午我們?nèi)ベI菜吧？買點新鮮的。老人家節(jié)約慣了，不舍得，我買總行了吧？
他答應了，到了下午卻又改口說不買了，家里有菜！很可能是怕花錢吧，他并不知道我是計劃著自己買單的，額，晚飯依然是這一桌子翻來覆去回鍋的搭配奇奇怪怪的素菜......
年初二，看著那一桌子依舊還在準備回鍋的剩菜，我實在是沒法再呆，找了個理由讓我送我回市區(qū)了。
那天下午我自己買了大蝦、雞、牛肉、青菜，燒了好幾個菜，一來過年，二來給自己補一補這幾天缺少的營養(yǎng)。
和那位自然再無聯(lián)系。
窮是小事情，但是那個家里冷寂的氣氛使我無法接受。我測試過，我的結(jié)論是我過去勢必也當不得家，即便過年的那一桌子菜，我都是做不了主的，父子倆很可能會說我敗家。過年都那樣死氣沉沉，平常會是什么樣子？那日子只剩下“吃飽睡睡醒了上班”，我無法想象我生個娃，活在這樣的家庭里，性格會受到怎樣的影響？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無論何時都算計著一點小錢，沒有一點生活的儀式感。
哦對了，不是趕上過年嘛，他父親給我包了個紅包，六百。不多，但是相對于他父親來說，確實不少了。我猶豫著要不要，在他家主臥的桌子上放著。走的時候還是收下了，畢竟我的酒一千多，而這幾天我連個飽飯都沒吃好。
該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