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起飛前，聰兒在家庭微信群發(fā)了一條信息：“明天當?shù)貢r間晚上7:00，你們必須在家里等我。我進家門就要看到你們都在，必須！”
木生問：“你航班幾點到，我和媽媽去接你？”聰兒久久不回復。
李玉說：“那我做好你喜歡吃的菜等你?！?p> 聰兒回復：“老媽不要那么辛苦，我吃好晚飯再回家。”
自從知道家庭變故后，聰兒就沒什么食欲。
她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所以也沒有需要托運的行李。
聰兒給自己預留了充足的時間到家，她下了飛機后乘地鐵到家附近的站點兒。
出地鐵站到小區(qū)還有十幾分鐘的路要走。
聰兒背著一個雙肩包，先去了小區(qū)附近一家人經(jīng)常去吃的私房菜館門口徘徊了一陣兒。
又去緊挨小區(qū)的一家商場二樓的兒童游樂場，看了會兒孩子們玩耍。
時間真快呀，這家游樂場設施都換新的了，據(jù)說這家商場的主人也早換新的了。
就像爸爸的家也換新了一樣。
小時候爸爸媽媽經(jīng)常帶她來這兒，爸爸負責看護聰兒，媽媽去買菜或者逛衣服店，最后一家人再一起回去。
想到這兒，聰兒淚又不自覺地流下來了。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是爸爸媽媽的寵兒。
現(xiàn)在的自己，是一個棄兒，不，棄女。
晚上6:58，聰兒出電梯口到家門，木生和李玉都已經(jīng)在電梯口站著了。
看到聰兒，李玉沖上前一把抱住，淚如泉涌，無聲哭泣。聰兒則弱弱叫了一聲：“媽....”后開始低聲嗚咽。
木生站在一旁，神態(tài)尷尬，手足無措地彎著腰：“進屋，進屋?！边@還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瀟灑自如的爸爸嗎？
三人進屋后，緩緩在沙發(fā)就坐，爸爸媽媽坐在聰兒兩邊。
聰兒緊挨著木生，眼睛盯緊了爸爸：“我這出去不過一年多，老爸，你就毫不猶豫地沒有任何征兆地，把我變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
木生苦笑著：“聰兒，是我錯了，我對不起這個家。我一時糊涂，她說她是真心待我，不要名分，只要求在我身邊待著。我也是貪戀這份兒虛榮。你媽頭發(fā)最近都快白完了，都是我害的。我也很后悔！”
聰兒接著問爸爸：“那怎么又結(jié)婚了？哦，我知道，是因為懷了孩子是吧？你是成年人啊，老爸。你不會連最基本的安全常識都沒有吧？”
木生低聲絮叨：“其實，我也很疑惑。但她說懷孕了還照了驗孕棒結(jié)果給我看。后來又去私人診所驗了性別，說是男孩兒。她說要等孩子大了讓孩子去找我，我怕了。其實，我也不是怕我身敗名裂。我怕的是孩子不能健康成長，成為一個廢人甚至是對社會有害的人。畢竟是我的骨肉。我答應她結(jié)婚，但我也跟她說了，我不愛她?！?p> 聰兒想了想，回過神兒來：“不對，這里邏輯不對。這里和孩子沒關系，也和離婚沒關系。是老爸你，不該對婚姻不忠。就算她沒懷孕你也沒離婚，這件事兒從最開始就是錯的。如若你和媽媽感情不合，你們離婚，我支持。離婚后你再去找適合你的，我都能理解。但現(xiàn)在問題是，你婚姻內(nèi)出軌，老爸！你毀了老媽對忠貞愛情的信仰，你毀了我對婚姻和家庭的美好期望，你知道嗎？老爸！”
木生起身，走到聰兒面前，蹲下身，拿起聰兒的右手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打我吧，聰兒，我知道我錯了，我也恨我自己。”
聰兒抽出自己的右手，又主動雙手拉起木生的左手。然后一手抓住木生的左手腕，一手使勁兒往后折木生的左手掌：“你怎么不自己打自己？我打？女兒打爸爸不符禮教。該打你的是我媽，不是我?！?p> 木生疼得咧了咧嘴，聰兒小時候經(jīng)常和木生玩這個游戲。那時，木生一個手掌總能輕易的壓制住聰兒雙手。
時光不再呀！
聰兒大了后自然就不玩這個游戲了，父女之間肢體接觸最多就是禮節(jié)儀式般的擁抱。
這次木生沒反抗，任由聰兒雙手發(fā)力，當作是對自己的懲罰吧。
用身體的痛，緩解他對這個家對自己妻女的愧疚之苦痛。
一想起自己逼李玉離婚時說過的那些話，木生都覺得無地自容。
語言的殺傷力能有多大，可以讓一場本以為持續(xù)三個月的戰(zhàn)役，一個小時就取得決定性勝利？
聰兒發(fā)現(xiàn)爸爸的隱忍后又不忍心了，她收了手，眼淚再一次落下來。
大家都沉默了，三個人默默地流著淚。
聰兒拉著老爸的胳膊示意他坐回沙發(fā)。
“那幾張結(jié)婚照哪兒來的？Ben給你的嗎？”木生坐下后，側(cè)頭問聰兒，心里責怪著妹妹妹夫的多事兒。
聰兒沒回答爸爸的問題，思緒還停留在爸爸關于孩子的描述里。
木生期盼的眼神等著聰兒的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聰兒幽幽地開了口：“原來，在老爸的心里，也嫌棄我是個女兒。爺爺愛我也嫌棄我，爸爸您也是。我怎么努力都彌補不了你們的遺憾是嗎？”
“聰兒，并沒有，你誤會爸爸了，是那女的挾此自重。你爸爸把家里的積蓄和房子都給我了，說要留給你做嫁妝。”李玉與其說是維護木生，不如說是為了維護女兒的情感。
”我要見她?！甭攦赫f。
木生猶豫著，李玉也緊張了：“聰兒，犯不上，我都放下了。她現(xiàn)在是個孕婦，不能太激動?！?p> 聰兒說：“我要看看她長啥樣兒，我不傷害她。我要殺她的心一閃念間有過。但現(xiàn)在我只是好奇。到底是何方妖孽，抓走了我的爸爸?！?p> 木生苦笑了下：“聰兒，你先好好休息，倒倒時差，我回去盡快安排你們見面?！?p> 李玉問木生：“你能做得了主？”
木生回答：“是的，她聽我的?！闭f了這句木生有些后悔，說者本無意。他不必多說‘她聽我的’四個字。
李玉面色平靜。
在他們的婚姻中李玉一直比較強勢，但她不認為這是木生出軌的原因。
一切皆是緣分，李玉想。很多溫柔可愛的女子，老公也一樣有了外遇，所謂紅玫瑰白玫瑰。
張愛玲是個洞察一切太清醒犀利的女子，所以她筆下的人物鮮少有幸福美滿的。
“爸爸問你照片哪兒來的？你還沒回答。”李玉也想知道答案。
“別人發(fā)的朋友圈兒看到的，我下載的。”聰兒告訴爸媽。
木生問了些聰兒學校的情況，何時返加拿大后，匆匆告辭了。聰兒目送木生離開，沒有起身相送，她說：“老爸，你自己走吧，我沒有理由把你從媽媽和我身邊送走；”
木生點了點頭。
“你下次來，我去樓下接你?！甭攦簩χ旧谋秤坝终f。
木生淚流滿面，背對著聰兒揮了下手，關了身后的門。
正值壯年的木生，背已然有些佝僂，聰兒看到又覺得無比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