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流

　　“為什么會糧盡？”

　　“王上，自彭越劫掠昌邑等地以來，糧道只剩壽春一線，可前幾日大司馬遣人來報，發(fā)現(xiàn)有叛逆英布率劉季老賊同宗劉賈等人出沒，糧秣怕要晚幾日起運，以策萬全。所幸靠之前一戰(zhàn)繳獲，還有十日可炊……”虞子期面色羞赧地道。

　　“大司馬……周殷……”項羽心中默念了幾句，又問道：“全軍現(xiàn)在還剩多少戰(zhàn)馬？”

　　“不足五千……”

　　虞子期聲音越說越低，眾人的臉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足矣。”

　　落針可聞的大帳里，項羽微笑道。

　　“子期，去吩咐所有騎兵將士，就說大戰(zhàn)在即，為防不時之需，除戰(zhàn)馬原有一側(cè)馬鐙*以外，再準(zhǔn)備一副馬鐙，盡量皮制，銅鐵最佳，安置于另一側(cè)，要快！”

　　“唯……”

　　虞子期滿頭霧水地應(yīng)諾著，和同樣不明所以的大將們一起出帳，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戰(zhàn)前籌備。

　　楚營中央，獵獵作響的大旗下，一群軍士圍著一個木牌，上面粗略寫明——據(jù)查，此前為王上主治之軍醫(yī)，系漢營之奸細，散布關(guān)于諸將官之流言蜚語，罪大惡極，還妄圖毒害王上，所幸王上洞見萬里，未讓小人得逞，現(xiàn)已被正法，還望所有發(fā)現(xiàn)此類害群之馬者立刻上稟中軍都尉項莊，一經(jīng)查實，必有重賞。

　　“呸，以前怎么沒看出來這人面獸心的敗類！”有兵士怒罵道。

　　“你認識這人？”一個瘸腿傷兵晃晃悠悠地湊上來問道。

　　“不熟，給我治過腿傷，用藥有些手段?！?p>　　“可惜了，不然讓他治治我這腳?！?p>　　“算了吧，”那兵士翻了個白眼，道：“我現(xiàn)在想想都后怕，回頭找個醫(yī)匠瞧瞧，別給我下了毒都不知道！”

　　“就你，也配？”一個執(zhí)戟郎官走過來道：“你知道一杯鴆酒多貴么？把你賣了也就換那么一丁點，連只老鼠都喂不死，想臭美，等當(dāng)上將軍，娶個十幾房小妾，讓她們天天喂你喝！”

　　“嘿嘿，那要等猴年馬月，還是先吃飽再說吧，別一不留神成了餓死鬼?！?p>　　……

　　看熱鬧的人本就是一時興起，議論完了也就各自散去，回各自的營地了。能說會道的傷兵和執(zhí)戟郎不聲不響地走在人群里，就像不曾相識過一般，錯身而去。

　　直到天黑之后，在空無一人的炊事營伙房里，傷兵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全無之前的笨拙，腳上的傷患也“痊愈”了。他賊眉鼠眼地東張西望過后，確認四下無人，幾聲輕呼，執(zhí)戟郎從陰影中走出，越過幾個灶坑，來到傷兵面前。

　　“現(xiàn)在風(fēng)聲緊，有話快說，說完快走！”執(zhí)戟郎有些不快地道。

　　“你覺不覺得今天這事很古怪？”

　　“古怪？”

　　“嗯，人殺了，可從頭至尾都沒見到軍醫(yī)尸身，”傷兵不疾不徐地道：“依項羽那脾氣，往常出了這種事，怕早就大卸八塊、梟首示眾……你在中軍值守，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沒有，白天看見大將們統(tǒng)統(tǒng)進帳，本想湊上去聽聽，誰想虞子期那匹夫竟帶著人把二十步內(nèi)全戒嚴了，根本聽不到里面的動靜?！?p>　　“項羽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這個當(dāng)然知道，”執(zhí)戟郎語帶不屑地道：“昨日輪值的時候，我借機靠近瞧了瞧，就見項羽面色蒼白地坐在范增那死鬼的靈牌前面，半天一動不動，方士打坐也沒這么久，要不是后來那廝莫名拿起面鏡子照個不停，差點懷疑是不是尸僵?！?p>　　“面色蒼白？難道身體真的出了問題？”傷兵眼珠一轉(zhuǎn)，深吸一口氣道：“莫不是那軍醫(yī)下手得逞……”

　　執(zhí)戟郎一聽，周身立時氣血上涌，急得有些喘不上氣，如果這是真的，報上去他們倆就立大功了。

　　“不可能，軍醫(yī)不是漢營的人?！?p>　　身后突然傳出人聲，兩個細作大吃一驚，同時掏出懷中利刃，定睛細瞧，隱隱約約看見暗處有一個人影緩緩移來，待看清來人的軍需官打扮，這才放下戒備，收回兵器。

　　“你今日來遲了?！眻?zhí)戟郎冷哼道。

　　“我也是身不由己，”軍需官解釋道：“虞子期那家伙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到處找人手做馬鐙，還不要布的，一邊敲銅打鐵，一邊割皮子，我忙得腳不沾地，拼命調(diào)配軍資，累得腰酸背痛，回頭找醫(yī)匠制一些白駝山壯骨粉……”

　　“方才你說軍醫(yī)不是我們的人？”傷兵毫不客氣地打斷道。

　　“是?！?p>　　軍需官不再啰嗦，神情肅然開始闡釋。

　　“那還是一個月前，鴻溝議和的時候，陳都尉命我借職務(wù)之便，用缺衣少食為由，引發(fā)營中將士不安，以此促使項羽早日東歸，但其實，楚營最缺的并不是衣食。”

　　“藥？”

　　“是，我看楚營軍醫(yī)因缺藥耽誤醫(yī)治，一直被中軍帳問責(zé)，俱是敢怒不敢言，就打算說服其中幾個，若是有機會，直接把項羽毒死，豈不一勞永逸？”

　　“后來呢？成功了？”

　　執(zhí)戟郎、傷兵焦急地問道，軍需官卻只以苦笑回應(yīng)。

　　“沒有，都尉否決了我的提議，因為風(fēng)險太大，下毒這種是個人都能想到的計策能不被加以防范？而且據(jù)說項羽無論進食、用藥，虞姬都會搶先試吃，所以此計成功的希望不大?！?p>　　“確實如此，我親眼見過好幾次?！眻?zhí)戟郎皺眉道。

　　聽了這話，三人皆默然不語，場內(nèi)立刻陷入詭異的沉默中，不多時，傷兵看著執(zhí)戟郎道：

　　“幾位主將離開中軍帳后，你可曾見過項羽出現(xiàn)？”

　　“未曾?！?p>　　“也沒聽到帳中出聲？”

　　“不錯。”

　　“我手下幾個在大帳值守的人也沒聽到動靜，而且散會之后，鐘離昧、季布、項莊把中軍帳內(nèi)外的軍士全換成了自己的親隨！”軍需官補充道。

　　“未曾擂鼓便在中軍帳密會，密會后就撤換了項羽的親兵，還將服侍項羽的醫(yī)匠以內(nèi)奸之名秘密處決，卻不見項羽……慢著！”

　　“你想到了什么？”執(zhí)戟郎、軍需官趕忙問道。

　　“之前你說虞子期在預(yù)備馬鐙？”

　　“是?！?p>　　“要進攻漢王死守的固陵城，不打造云梯，造勞什子馬鐙作甚？”

　　“莫非楚軍想逃？”

　　“剛戰(zhàn)勝漢王一陣，士氣正旺，加上固陵搖搖欲墜，你是項羽，舍得走嗎？”

　　“那項羽為何躲著不見？還有軍醫(yī)……除非是想掩蓋……難道說項羽……”

　　“死了？！”三人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