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與街市隔著一道大門,卻像是在另一個世界。正月里,校園外面是新春,校園里面仿佛還在舊歲。寒假三天,三天前的所有緊張、疲倦、熱情與堅持原封不動地平移到了現(xiàn)在。沒有重返校園的興奮,沒有節(jié)日滋潤過的笑臉,除了教室后墻倒計時的數(shù)字又少了三天,一切都是年前的樣子。
校園里,只有高三一個年級在上課,光禿禿、靜悄悄的。正月里正是熱鬧與期待充盈的時候,即便在冬天,新春的溫暖也能讓人心醉神迷。而高三的新年像是被一層灰蒙蒙的迷惘籠罩著,像積年未拂的玻璃窗,冷酷、堅硬,另一邊是什么,模糊看不清。
沈若喬沒有感到“新桃換舊符”的更替,然而,時間不顧一切地向前,新的一年確實無法阻擋地開始了。
三天,這是半年來最長的假期。
沈若喬一直覺得,高密度的上課與考試對她的學習節(jié)奏、生活節(jié)奏甚至是呼吸節(jié)奏都造成了干擾,一輪又一輪強化考試總讓她措手不及。長期以來,一直有個想法盤踞在她腦?!灰袀€三五天假期,只要讓她獨立思考、獨立安排,她一定能“扭轉乾坤”,不僅補完拖欠的作業(yè),還能調整好狀態(tài),以飽滿的熱情重新開始。所以,她給自己的寒假目標,便是利用不被打擾的時光重整學習節(jié)奏,寫完“積攢”許久的理科試卷。
成果有一點,但不多。生物比較好上手,沈若喬最先做完。然后是化學,也算順利。物理和數(shù)學放在最后,都沒有完成。
假期最后一個晚上,沈若喬看著曾經(jīng)空白的試卷集終于有了一些操作痕跡,淺淺地嘆了一口氣,心里終于舒服了一些。但她能察覺,在完成試卷的過程中,自己依然在與心思渙散做斗爭,依然會頻繁出現(xiàn)目光停滯在某一道題,心思卻想到別處的現(xiàn)象。這些別處,有的是想象中試卷全部寫完的快感,有的是重回第一考場的驕傲,甚至還包括金榜題名。
冬日的清晨,天還沒亮,鬧鐘一響,高中最后一個學期開始了。
第一節(jié)是物理課,沈若喬坐在教室窗邊,木木地聽著老師李大勇講解那些她還沒來得及做的習題。她知道,這些習題只有自己做一遍,再聽老師講解才能達強化鞏固、融會貫通的效果。三天里,她拼盡全力淺淺收獲的踏實感,此刻又消失了。
這是沈若喬人生中最茫然無措的一年。許多年后她回頭看,真是又氣惱又心疼——那個少女在人生最珍貴的年紀是那樣的無知淺薄、孤獨勇敢。即便面對難以解脫的困境,即便承受著身體上莫名其妙的不安,本能上她卻從來不曾退縮和放棄,甚至沒有一絲憂慮與害怕。那個時候,沈若喬心中似乎有盞微亮的燈,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于困頓中引著她走向未來。
李大勇講完了一道天體物理題,解題步驟鋪滿了整個黑板,長舒了一口氣,向講臺桌面扔下寫得只剩一丁點兒的粉筆頭,望向臺下說:“這道題,比較復雜。但是,你們看看往年的真題,天體物理這一塊基本都是用來拔高考試難度的,所以,在做這一類題的時候,小題都必須當做大題來做,多延伸,多發(fā)散,不要懶,不要眼高手低,多動筆,多計算,把理論搞懂,把步驟寫清楚,把答案算對?!?p> “眼高手低”是李老師的口頭禪,他認為這是當下學生的通病。他的不厭其煩就像他所戴的眼鏡片上的圈圈一般,一圈又一圈,沒有止盡。他總是告訴學生說:“那些題,你以為你會,不一定是真會。對待物理,不,對待一切,都不能眼高手低!”
因為這道題非常經(jīng)典且過于復雜,李老師將剩下的十五分鐘時間交給學生,讓大家整理筆記、整理思路、“好好回味一下這道題”。
原本緊繃的空氣放松了下來,肅靜的教室里出現(xiàn)了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許楠面對著兩張紅紅綠綠畫滿了的草稿紙,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還是沒大聽懂,尤其是第三宇宙速度那一塊兒,稍不留神就沒跟上思路。你聽明白了嗎?”
許楠歪過頭看向沈若喬,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比自己還要呆滯,無奈一笑道:“你又分神啦?”
若喬不自在地紅了臉,歪下身子俯在桌上,撅了噘嘴:“我現(xiàn)在連問題都問不出來,得把這道題從頭順一遍才行?!?p> 許楠拿起習題冊,說:“那我先去問老師,你好好看看這道題,等我明白了再給你講?!?p> 許楠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興趣是畫畫和看日本動漫。她對數(shù)理化談不上喜歡,曾經(jīng)在上課時偷看小畫冊被老師罰過。但她很聰明,也很務實,學習成績始終保持在年級前一百名之內。前些年,許楠的生活可謂是逍遙自在,然而到了高三,她明顯地緊張了起來——不僅小畫冊不見了蹤影,就連平日里那張骨骼硬朗、充滿戲謔與嘲諷的臉也變得柔和謙遜了起來。
目送許楠走上講臺,沈若喬正準備低下頭研究一下那道題,視線中間突然竄出一個矮矮的身影,一張瘦小黝黑的臉帶著異樣的怨恨,那雙因為臉小顯得更大更幽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沈若喬——四目相對,若喬不明就里,只聽對方一聲大喝:“你為什么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