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塔學(xué)院的夜晚安詳寧靜，除了巡邏的衛(wèi)兵外，唯有那崗?fù)ど系鸟R提燈在輕微搖晃，身著墨綠色皮甲的哨兵，懷抱一塊錐形盾，倚在木樁邊，眼睛半瞇著。

　　就在他打盹的片刻，兩道黑影悄然從他背后繞了過去。

　　像是算好了時間，黑影總能避開巡邏的衛(wèi)兵，最終在學(xué)院靠后的位置，溜進了一幢三層建筑里。

　　二人背靠著木門，喘口氣，他們扯扯衣領(lǐng)，里面有熱氣冒出。

　　建筑內(nèi)，兩排黑色書柜橫在正中間，占據(jù)了屋內(nèi)大部分的面積，書柜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窗戶邊上，窗戶沒有拉窗簾，月光照的一清二楚，這就是學(xué)院存放資料的地方。

　　屋內(nèi)的其他桌子也都堆著小山般高的羊皮紙。

　　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這么多，怎么找？”

　　領(lǐng)頭那人擦下額頭的汗，從腰間掏出一個折疊起來的小紙條，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不同擔(dān)心。

　　。。。。。

　　“《帝國地理》在第一個柜子第一列第二格，編號十四，《煉金學(xué)原理》在第一個柜子右上方第四列第七格，編號三十九，《帝國歷史》在第二個柜子第五列第一格，編號二十...”

　　話說到這里沒聲了。

　　“二十幾？”

　　“你過來看，這上面連我們的考試位置都有”

　　手指在褶皺的紙條上滑動，依次停留在兩個位置上，一個位置寫著馬克，一個位置寫著格雷斯。

　　“他們又把名字拼錯了！”

　　馬克嘟囔了一句。

　　“管他坐哪，都有答案了，坐哪都一樣”

　　能搞到題，自然就有答案。

　　“我不是說這個”格雷斯的手指繼續(xù)側(cè)滑，滑到了他旁邊的位置，那是另外一人的名字，是個女孩。

　　陳漁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其實一開始他也看到這個名字，畢竟和自己挨的近，但只是裝作沒看見。

　　“你說咱們偷卷子要被發(fā)現(xiàn)了，以后你在騎士團還怎么混？”格雷斯眼睛轉(zhuǎn)溜了一下，嘴角揚起，樣子有點欠揍。

　　馬克白了他一眼。

　　“你要閑的沒事，去把卷子抄一下”

　　這里的卷子不能帶走，發(fā)現(xiàn)丟卷可能會臨時改題，最保險的就是抄一份。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們不是啥正規(guī)騎士團，就是為了哄那個大小姐開心”

　　說道大小姐三個字的時候，格雷斯又在那個名字上點了點。

　　“你能不能別提這個事了”

　　馬克眉頭皺了皺，轉(zhuǎn)身開始整理剛找的試卷。

　　“好啊，那換個問題，為什么要加入騎士團？”格雷斯把紙條丟在一邊。

　　“我已經(jīng)跟你解釋很多次了”

　　“是么。。？”

　　馬克沒有回答，他背對著格雷斯，看不到臉上表情。

　　格雷斯砸吧砸吧嘴，沒有出聲，看著馬克的背影，他嘴角弧度又大了一些。

　　房間內(nèi)陷入沉默，只有摩挲卷子的聲音。窗外天空中開始出現(xiàn)微小的白點，等白點飄到窗臺上才發(fā)現(xiàn)那是雪花。

　　墨綠色的維林窗簾緩緩飄動了一下，窗戶未關(guān)嚴透出的細風(fēng)在向屋內(nèi)擠著。

　　見馬克沒有任何轉(zhuǎn)身的意思，格雷斯捏著下巴搖了搖頭，感覺有些自討沒趣，隨即抹平嘴角，朝著陳漁走去。

　　“后面還有兩張卷子，我過去找找”

　　屋子里面還有個小房間。

　　馬克沒有理會他也沒有抬頭，繼續(xù)整理手中的卷子，直到格雷斯進入房間，他才停下手頭的工作，好似剛才在假裝忙碌。

　　他腦海里循環(huán)著格雷斯的問題，一遍遍的發(fā)問。

　　半響，他機械性的抬頭，看著窗外，那些再尋常不過的雪花，此刻竟有些歡快。

　　馬克回避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看著那些雪花怔怔出神，思緒不自覺的飄向加入騎士團的那天。

　　那天，她眼角處帶著輕微玫紅，像是淡淡的淚痕，又顯柔弱軟迷。

　　馬克不認為自己會和這種女孩有什么交集，直到對上那眼睛的那一刻，世界開始模糊，所有的外部聲音瞬間被隔絕，一種迷離感包裹著他；如夢如幻，似夢非夢，視野里擠滿了五彩斑斕，這種色彩壓擠到極致，開始出現(xiàn)粘稠的聲響，一股舒麻感蔓延全身，讓人沉淪。

　　馬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像是一個玩具木偶，某個人用提線幫他操作著什么，又好像是他自己在做，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什么在這，像是掉入一個無底陷阱，只有那種無法語言的感覺包圍全身。

　　這種感覺持續(xù)到像是有人推了他一下，世界才清晰起來。

　　回過神的馬克愣了一下，旋即內(nèi)心充滿震驚，不僅僅是因為剛才的迷失，更是因為他眼前的騎士團宣誓證言，密密麻麻都是他的筆跡。

　　他什么都沒做啊，他從來沒想過宣誓加入騎士團，這是誰寫的！？

　　馬克猛的低頭，他手中握有一支鵝毛筆！

　　馬克趕緊把它丟掉，像是一個可怕的怪物。

　　他快速起身撞倒了身邊的椅子，被一只纖細的手扶住，馬克抬頭，整個房間內(nèi)只有他和那女孩，女孩臉上帶著一抹驚訝和疑惑，馬克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事，沒人會相信，或許覺得他瘋了。

　　馬克覺得自己無法解釋，那個女孩也從未解釋，仿佛大家都心照不宣，從未發(fā)生異樣。

　　編個理由退出騎士團？馬克不止一次的這樣想過，但始終沒有開口，是害怕再次看到那雙眼睛么？還是能想到的借口都太過荒唐？

　　外面的雪花越下越大，一絲冷風(fēng)擠進屋內(nèi)吹在馬克臉上，讓他清醒。

　　眼前不再有騎士團，思緒拉回現(xiàn)實。馬克深吸口氣，他閉上眼睛搖搖腦袋。

　　卷子已經(jīng)找的差不多了，只等格雷斯那兩張，馬克打算先把手頭的試卷抄一份。

　　就在馬克開始準(zhǔn)備鵝毛筆和空白羊皮紙時，“哐當(dāng)”一聲巨響從里面小房間傳來，像是個書柜倒在地上。

　　馬克被嚇了一跳，心里咯噔一聲，完了，這是巨響只要不是聾子都可以聽見，尤其是這安靜的夜晚里。

　　他丟下手頭東西飛快跑到后面小房間，剛推門，耳邊就響起“呼”的一聲，一陣劇痛迅速從他的肩膀上傳來。

　　疼痛瞬間直達骨髓，右臂膀處一片腥紅，五條血印在胳膊上狠狠的綻放，皮肉都快要翻起來。

　　劇烈的疼痛讓馬克措手不及，他甚至還沒看清門后到底是什么東西，就又被巨大的力量撞倒，摔在地上。

　　馬克想立刻喊格雷斯，可惜還沒出聲，他的脖子便被掐住，格雷斯這個名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讓馬克措手不及，直到倒地，馬克才看清眼前這位。

　　深陷下去的黑眼窩，蓬松的褐色長發(fā)，以及不修邊幅的胡渣，還有那件帶有地域特色的亞麻厚服，馬克瞪大了眼睛，這正是古德安教授。

　　古德安教授剛來學(xué)院不久，上次學(xué)院大會校長還專門介紹過他的，馬克有這個印象。

　　可此刻的古德安教授卻像是一只野獸，雙眼通紅，眼中似乎只有馬克這個獵物，他近乎瘋狂，掐住脖子的力道不斷加大。

　　教授嘴里的尖牙正在伸長，已經(jīng)慢慢脫離了正常人的范疇，朝著馬克咬去。但好在馬克倒下后就用胳膊抵住了古德安的肩膀，這才阻止了尖牙的進一步靠近。

　　古德安嘴里的不明紅色液體順著尖牙，滴在馬克的臉上，馬克不知道這是不是血，但可以明確感受到對方嘴里的熱氣和腥臭。

　　他不知道古德安教授這是怎么了，他只知道這樣下去會死。

　　馬克很緊張，心跳很快，這是他第一次有生死邊緣的感覺。

　　與古德安的僵持不能長久，一定會被打破，因為肩膀上的傷痛使馬克越來越乏力，窒息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不行，他輸出渾身解數(shù)也掙脫不了，想大聲喊叫出來，可是喉嚨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格雷斯呢？他在干什么？為什么還不過來？是不是也出事了？強烈的壓迫感無法讓馬克思考更多，他已經(jīng)顧不上了格雷斯了，他自身都難保。

　　怎么辦？怎么辦？

　　衛(wèi)兵，對，衛(wèi)兵，剛才的巨響衛(wèi)兵一定聽到了，他們一定會找過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他現(xiàn)在無比期望巡邏的衛(wèi)兵趕緊找到這里。

　　時間一絲一毫的在走動，馬克內(nèi)心很是焦急，對方的力道慢慢占據(jù)上風(fēng)，尖牙與自己的距離在不斷縮短。

　　馬克在抵抗，在堅持，他告訴自己再拖一會就好，也許衛(wèi)兵們就在外面了。

　　尖牙距離10公分

　　馬克眼前開始有霧花，古德安教授的臉龐模糊起來。

　　距離8公分

　　仿佛已經(jīng)聽不到聲音，只是身體還在做著抵抗。

　　距離6公分

　　肩膀上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像是失去知覺一樣。

　　距離4公分

　　馬克閉上雙眼，他覺得自己堅持不到衛(wèi)兵來了，已經(jīng)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這種不明不白的死法不想要，卻阻止不了。

　　他后悔今天來偷試卷，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

　　還有太多的事沒做，還有太多的不明白，生命如此脆弱，馬克腦海中只有空白。

　　窗外雪花漫天飛舞，肆虐的冷風(fēng)終于沖開窗鎖，精仿的裱花窗簾被拋灑出一個漂亮的裙擺弧形。

　　屋內(nèi)的溫度在下降，灌入室內(nèi)的風(fēng)把周圍的羊皮紙吹起大半，月光通過窗子的油蠟畫紋，投射在地上，半透光的樣子像是惡魔的眼睛，空中羊皮紙的回旋聲音像是死神的低語。

　　馬克的意識正在逝去，不知在哪個片刻中，他放棄了，卸去了所有力氣，或者說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靜等下一刻死亡，似乎當(dāng)死亡真正來臨時，反而坦然接受了。

　　沒有傷心沒有難過，真正恐懼的只是恐懼來臨前的那一刻。

　　當(dāng)真正來臨時，也就沒那么難受害怕了。

　　這是死的感覺？

　　馬克感受不到痛苦，他的意識在好像在飛速回聚，整個人好像要浮起來。

　　這種感覺是？

　　馬克胸口處猛的一沉，眼睛迅速睜開，周圍還是模糊一片，來不及對焦，喉嚨就開始發(fā)作，劇烈的咳嗽，那是呼吸通道重新打開，空氣吸入后帶來的瘙癢。

　　他沒死？是衛(wèi)兵來了？

　　馬克深吸口氣，慢慢對焦起來。

　　對焦的焦點，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刃，已經(jīng)穿透古德安的心口，露出一個刀尖來，刀尖正指馬克眉心。

　　不是衛(wèi)兵，衛(wèi)兵不是這種細長的劍，馬克眼中透露些許慌亂，隨即目光向上移動。

　　握刀的是一個女孩，由于背對著月光，陳漁看的不是很清楚，唯見著那一雙嫵媚之極的眸子，在眼圈旁沾染桃色妝體的襯托下，顯得哀傷憂郁，讓人心生憐憫，但在下個瞬間，仿若又變得如明快刀子一般鋒利。

　　這個眸子，和騎士團的那個女孩，有說不出的相似。

　　與眼睛同樣惹人注意的，還有對方胸口處縫制的三顆金色五角星。

　　周圍的風(fēng)停了，停止了呼嘯，窗簾的裙擺也重新回位，空中不再有回旋的羊皮紙，就連地上那惡魔的眼睛也消失不見，整個房間靜謐之極。

　　如果騎士團的女孩眼中是柔，那么眼前這個女孩則是憐，倘若你想更近一步，下一刻的鋒利會迅速把你切碎。

　　這次的感覺很奇妙，不像上次的沉迷，卻又不想移開目光。

　　馬克略微有些呆滯，可女孩的動作卻未停止。

　　刺透了死尸的刀尖，緩緩向前下劃，劃破了馬克肩膀處的沾血袖子，他的右臂顯露了出來。

　　與其一同顯露的，還有胳膊上的印記，一片葉子形狀的圖案。

　　整個過程馬克沒有任何抗拒，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扯很遠。

　　他應(yīng)該說點什么，至少對面這位剛剛救了他，亦或是剛剛的舉動，可他什么話也說不出口，像被迷住了。

　　女孩看到葉子圖案后，眉頭緊蹙，一副思考狀，三顆金色五角星在夜色里發(fā)出熒光。

　　這份短暫的寧靜讓陳漁的心慢慢緩和下來，不再有劇烈的跳動。

　　臂膀處的傷口還在一絲一絲的往外面擠著鮮血，順著胳膊滴在木板上。

　　馬克看著女孩，忽然想起了格雷斯，格雷斯還在里面，他需要趕緊過去看看，現(xiàn)在可不是發(fā)呆的時刻，也許格雷斯也是命懸一線。

　　他立刻收回目光，準(zhǔn)備強撐著站起來，打算開口道謝。

　　然而，外面?zhèn)鞒鲈絹碓街氐哪_步聲，木質(zhì)地板被靴子踩踏的響亮。

　　“碰”的一聲，衛(wèi)兵粗暴的推開門，為首的隊長看著教授的尸體，甚是驚愕。

　　衛(wèi)兵們也是吃了一驚，在多年的默契下，無需隊長開口，衛(wèi)兵們幾乎一擁而上。

　　女孩立即停止思考，收回刀刃，從側(cè)邊窗戶，一躍而出，整個動作行云流水，輕快之極。

　　馬克此刻內(nèi)心很糟糕，剛才關(guān)鍵時刻他們不來，偏偏現(xiàn)在過來。

　　女孩刺死古德安的時候，他還在下意識的抵住教授肩膀，這樣的畫面，像極了他們合力殺死古德安。

　　不行，單看衛(wèi)兵的眼神就知道說不清楚，進退兩難的馬克一咬牙，推開身上的死尸，也朝著窗子跑去。

　　但不幸的是，一條腿剛邁上窗戶沿，就被后面的衛(wèi)兵扯了回來。眾人把扯下來的馬克按在地上，雙手反綁。

　　領(lǐng)頭的衛(wèi)兵趕向窗戶旁，大聲指揮道：“你們倆把他帶回去，其他人跟著腳印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