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鬃釉唬骸耙笥腥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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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賜下毒酒,宋江以死表忠心。自己死還不算,生怕兄弟李逵得知自己被害后大怒而起兵造反,由此壞了梁山忠義名聲,賤嗖嗖的給自己兄弟酒里也偷偷下了毒。李逵這癡漢,白白飲了毒酒,還說了些死也跟著哥哥、伺候哥哥的鬼話。
兩個人是死了,兩條魂卻不甘心。沒日沒夜地給吳用和花榮托夢,滿嘴都是自己被奸人所害,死得冤,死得苦。吳用和花榮這兩個耳根子軟的,到底經(jīng)不住纏磨,歡歡地跑去雙雙吊死在宋江李逵墳前。
施耐庵寫著寫著,自己也被自己氣樂了。感覺自己妥妥就是那個叫“無用”的軍師,怎么就沒能輔佐張士誠取得最后的勝利呢?假如自己再努力一下再堅持一次,是不是如今登堂入室的就不是他朱元璋而是寬厚仁義的張士誠了??珊髞碓趺淳妥兊脤抑G不進,可笑最后還偏偏是他自己出的絕招:以辭官相逼。千算萬算沒算到啊,張士德那廝也就順坡下驢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了權(quán)利中心,憑著這腌臜潑才,黃(黃敬夫)菜(蔡彥夫)葉(葉德新)三個妖艷賤貨粉墨登場,群丑亂舞,搞得國事一塌糊涂。而朱元璋的勢力卻眼見的日勝一日。彈指十年,他在白駒場這個和張士誠初次相逢之地苦苦等來的,不是張士誠的回心轉(zhuǎn)意重新啟用,而是兵敗的一聲噩耗。張士誠死了。聽人說,張士誠果然是條漢子,兵敗被捉,回天乏術(shù),一條繩子了斷了自己。
唯有一聲嘆息。
開弓哪有回頭箭,往事終究已成往事。
手中書卷里的頭羊:晁蓋、宋江一一被他刀筆賜死,去追隨那個他傾注過心血,又無比失望的首領(lǐng)張士誠了。
到底是他心有不甘,所以才每夜里續(xù)寫著當(dāng)年的故事。所以才會無數(shù)次在夢里描摹過勝利的輝煌,無數(shù)次在嘆息中醒來。也曾恨過自己愚忠:既然張士誠已露敗象,為什么不去而代之?也好將這一番事業(yè)進行到底。無數(shù)次他在心里推演過成功的可能,無數(shù)次將這可能揮筆寫就??蔁o論如何張士誠已經(jīng)死了,義軍已經(jīng)敗了。寫再美,也于事無補。就如同一陣急雨,下在茫茫歷史沙漠中,風(fēng)一吹,就干了。真真是黃粱一夢啊!只是如今自己大限已到,這夢也真的該醒了。
可夢醒了。也就該死了。
哼,人生一世,到頭來誰還不是個死呢。
膝下有子,無論如何也就算對得起祖宗了。他的這一輩子,書也讀過,官也當(dāng)過,仗也打過,這樣的人生算起來已經(jīng)比平常人多活過幾輩子了。還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
他就是不甘心。于是他提筆創(chuàng)造了一個神一般完美無缺的盧俊義:
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fēng)凜凜,儀表似天神。義膽忠肝慣日,吐虹猊志氣凌云。馳聲譽,BJ城內(nèi),原是富豪門。沙場臨敵處,沖開萬馬,掃退千軍。殫赤心報國,建立功勛??犊麚P宇宙,論英雄播滿乾坤。
他自己則依舊化身為軍師吳用,用壞點子賺那天神一般的盧俊義上梁山。其實盧俊義的心分明就是他的心,因此憑他耍些雕蟲小計盧俊義就帶著同樣是天神下凡一般的義子燕青上山了。
舒服莫過天下第二,這二大王的交椅便順順當(dāng)當(dāng)予盧俊義坐了。再給配幾個弱一點的副將,呃,這樣才能更好的顯出他的厲害非凡。接著來幾場勝利,為他的形象添幾分光輝:第一戰(zhàn)是率兵攻打曾頭市,活捉史文恭,替天王晁蓋報了仇,也在江湖上一戰(zhàn)揚名。而后在征遼大戰(zhàn)中大顯神威,單槍匹馬和耶律宗霖、耶律宗雷、耶律宗電、耶律宗云四員大將酣戰(zhàn)一個時辰,最終打敗一個嚇跑三個。再后來征田虎,征王慶,征方臘時,更是身聚萬夫不當(dāng)之智勇,于千軍萬馬中取對方上將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如此英雄,萬里覓封侯,怎能不教他得嘗所愿?向來豬油蒙心的宋徽宗這次硬是睜了眼,封他為廬州安撫使兼兵馬副總管。
這一段一氣呵成,大快人心??旎钍强旎盍?,故事卻還不能結(jié)束。如果一切能在這里戛然而止,是多么完美。世間的人啊,常常教導(dǎo)子女說:“一分耕耘一份收獲”——付出就能得到。事實呢?往往是一場蝗災(zāi),付出的勞動大半白費。一年到頭的辛苦,最后還是得餓肚子。在天意面前,人不過草芥。所以,快活了,也就可以死了。因為宋江要死啊,他便不能獨活了,否則怎么對得起弟兄一場。所以他不但要死,還要先死。死的不沾塵,死的沒有污點。刀筆一揮,一世英雄因為中毒腹痛失足落水淹死,陰溝里翻船全程不過五分鐘速度完勝無痛人流。死不煎熬,全權(quán)當(dāng)做送盧俊義的最后的禮物吧。就算是吳用,能救他出大名府囚牢,這次也改變不了故事最終的走向。是的,寫著寫著,故事有了屬于它自己的靈魂和走向,就是寫書的人也無法強行反轉(zhuǎn)了。更何況這個天下無雙的盧俊義不過是寫者想象中的一個輕飄飄的英雄。
施耐庵,一朝為張士誠的軍師,一生只忠于張士誠一人。吳用選擇了以死效忠,施耐庵卻不能。生活終究不是白紙黑字的故事,梁山好漢大都無妻無子,無父無母,可以偷,可以搶,但故事之外的人不可以。母老子弱,全家上下等著男人拿錢回來吃飯,這么多人盼著你健康長壽賺錢多一點開心多一點,你卻要去死?腦殼壞掉了吧?施耐庵,別每天空談你那些個沒用的報國志向,你家米缸沒米了!憑什么張士誠的官能做,朱元璋的官就不能做?跟誰還不都是為了吃飯!
……
終于捱到老了,瑣碎家事全了了。朱元璋既然以死相逼,這一次,終于能和吳用一樣以死表忠心了。施耐庵呀施耐庵,給你猜到了開頭,總沒有猜到這結(jié)局吧?
孔子曰:“殷有三仁焉?!蔽⒆尤ブ訛橹?,比干諫而死。和殷紂王比,張士誠不算壞人。暴虐如紂王還有三位仁義死節(jié)之臣輔佐,張士誠的知遇之恩怎么就不值得以死相報。想著想著,施耐庵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p> 既不能隨心所欲,又不能逾矩。為了活著,如蠅茍茍,還真是讓七尺男兒羞愧得喘不上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