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谷神

　　城門緊閉，人心惶惶，汴梁城內(nèi)，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女真人的到來。

　　糧價(jià)已經(jīng)開始不可抑制地瘋長，經(jīng)過上一次的教訓(xùn)，大多數(shù)百姓都要囤積一些糧食在家里，像準(zhǔn)備過冬的老鼠一般。

　　與外界的肅然相比，汴梁城最大的青樓——礬樓，依然熱鬧非凡。

　　越是到了這種時候，達(dá)官顯貴更要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

　　李師師手提一個食盒，來到頂層的一間偏房。

　　她推開門，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立刻用期冀的眼神望向她。

　　李師師關(guān)上門，對他們搖了搖頭。

　　漢子和小孩的目光頓時黯淡下來。

　　李師師將食盒放在桌子上，說道：“你們吃些東西吧。”

　　漢子說道：“我吃不下，小家伙吃點(diǎn)吧。”

　　小男孩倔強(qiáng)道：“我也不吃！”

　　“你們都不吃東西，怎么找人呢？”

　　李師師搖了搖頭，走到里間，一個女子靠坐在床邊，臉色蒼白，面容憔悴。

　　她輕聲問那女子道：“洛梅姑娘，你也不吃嗎？”

　　洛梅緩緩搖頭。

　　誰也沒有想到，郭京竟然帶著洛梅姐弟藏在了礬樓，難怪秦檜和趙楷怎么也找不到。

　　李師師說道：“我知你擔(dān)心他們，但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怕是還沒找到人，自己就先撐不住了?！?p>　　洛梅點(diǎn)點(diǎn)頭，可并未有任何動作。

　　李師師嘆了口氣：“洛梅姑娘，我虛長你兩歲，也算你半個姐姐，我在礬樓，見過的人不知凡幾，說幾句僭越的話，你不要見怪。你尋你表哥，無可厚非，但那位張公子……我還是勸你不要再找他為好?！?p>　　洛梅皺眉道：“為何？”

　　李師師道：“那張公子，我與他有過數(shù)面之緣，為人輕佻，油嘴滑舌，乃是小人之相，妹妹，你心思單純，切不要被他誤了終生。”

　　李師師雖然是長袖善舞的花魁，但為人善良，她在危急之中救下洛梅姐弟，其實(shí)是冒了極大的風(fēng)險(xiǎn)，洛梅對此心知肚明，并且一直對她心存感激。

　　但她如此評價(jià)張玨，洛梅卻沒有附和她的話。

　　洛梅直起身子，與李師師對視：“姐姐，我知你是好意，洛梅雖涉世未深，可對于好人壞人，還是分得清楚?！?p>　　“姐姐救我，洛梅十分感激，卻不想姐姐因此誤會于張公子，張公子平時嬉笑怒罵，但他對身邊的人，都是真心相待?！?p>　　“他和表哥此去太原，做的是救國救民的大事，無論成敗與否，在洛梅心中，他們都是一般無二的英雄?！?p>　　洛梅這一番話，讓李師師有些吃驚，沒想到她看似柔弱，實(shí)則有主見之極。

　　受到她的反駁，李師師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有些高興。

　　“是姐姐錯了。”李師師真誠地道歉，“姐姐不該以貌取人，誤會了妹妹心中的大英雄。”

　　李師師這樣一說，反而讓洛梅臉紅了起來。

　　李師師又道：“既然他們都是英雄，妹妹也就不必?fù)?dān)心了，雖然太原城破，但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平安歸來的?！?p>　　出了門來，李師師還是有些無奈。

　　雖然她和洛梅道了歉，但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出發(fā)，她無論如何也會不相信張玨一個人出發(fā)去救援太原。

　　他被皇帝抄家，足以證明他就是個騙子而已，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繼續(xù)規(guī)勸。

　　女真大軍不日便會打到汴梁城下，正是因?yàn)橛刑噙@樣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大宋才會羸弱至此。

　　李師師每日在礬樓里，聽得無數(shù)軍國大事。

　　但作為一個女子，她又有什么辦法呢。

　　……

　　汴梁城北，鳳亭縣。

　　夕陽西下，經(jīng)過數(shù)日修整，女真大軍浩浩蕩蕩，再一次向汴梁城進(jìn)發(fā)。

　　走在隊(duì)伍最前方的，是女真西路軍統(tǒng)帥完顏?zhàn)诤病?p>　　幾個月前，因?yàn)樘霉ゲ幌拢丛鴧⑴c攻擊汴梁的戰(zhàn)斗。

　　這一次，他已經(jīng)拔去了太原這顆眼中釘，汴梁城，近在咫尺。

　　另一人驅(qū)馬上前，與完顏?zhàn)诤膊⑿小?p>　　“宗翰大哥，你的戰(zhàn)馬怎變得如此矮小了？”

　　說話的人，樣貌英俊，腰間挎著一柄無鞘鋼刀，衣服制式與完顏?zhàn)诤惨话銦o二——正是女真東路軍統(tǒng)帥，完顏阿骨打次子，人送外號二太子的完顏?zhàn)谕?p>　　旬月前，太原城東門外，宗翰被岳飛和張玨設(shè)計(jì)，戰(zhàn)馬受傷，故而此時騎了另一匹高頭大馬。

　　對于普通士卒來說，這匹馬依然神駿，但與完顏?zhàn)谕淖T相比，則相形見絀。

　　完顏?zhàn)谕膲夭婚_提哪壺，完顏?zhàn)诤部戳怂谎?，沒有說話。

　　作為兩路大軍的統(tǒng)帥，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并不好，而之所以這樣，還要從幾個月前，女真第一次南下說起。

　　當(dāng)時，完顏?zhàn)诤脖惶?，只有完顏?zhàn)谕臇|路軍抵達(dá)汴梁城。

　　完顏?zhàn)谕輹环猓Ｍ觐佔(zhàn)诤矌椭钄嘤煞N師道所率領(lǐng)的西軍前來汴梁勤王，卻被完顏?zhàn)诤簿芙^。

　　種師道十萬大軍順利趕到汴梁城外，完顏?zhàn)谕黄群蟪贰?p>　　完顏?zhàn)谕拚麕滋?，再次攻城，卻被老辣的種師道率軍擊退，可以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與宋朝議和。

　　大金內(nèi)部對此事說法不一，甚至有人要借此彈劾完顏?zhàn)诤?，可都被金太宗完顏吳乞買給壓制了下來，但完顏?zhàn)诤埠屯觐佔(zhàn)谕麅扇说牧鹤右簿痛私Y(jié)下。

　　此時，兩人再次來到汴梁城邊，都憋著一股氣，因此言語之間，也就沒有那么客氣了。

　　“兩位將軍好興致，如此美麗的殘陽，竟不叫我一起欣賞，不夠意思。”

　　又一位女真將領(lǐng)策馬走上前來，不過他并未身穿盔甲，也未挎佩刀，手中反而拿著一把羽扇。

　　見到他來，無論是完顏?zhàn)谕€是完顏?zhàn)诤?，兩人全都主動抱拳行禮：“見過谷神大人?！?p>　　女真宰相，完顏希尹，又名谷神。

　　為數(shù)不多與阿骨打共同建立大金的元老之一，女真文字的創(chuàng)造者。

　　桀驁不馴如完顏?zhàn)诤舱撸矊@位大人佩服萬分。

　　他博學(xué)多才，精通契丹、宋朝文化歷史，乃是女真史上少有的奇才，全才。

　　金太宗明明知完顏?zhàn)诤埠屯觐佔(zhàn)谕缓?，但依然讓他們分別擔(dān)任東西兩路大軍的統(tǒng)帥，便是因?yàn)橛泄壬褡?zhèn)，沒有人敢行有害大金國體之舉。

　　事實(shí)也正如完顏吳乞買所料。

　　谷神一出現(xiàn)，完顏?zhàn)诤埠屯觐佔(zhàn)谕吮阍僖膊桓已哉Z。

　　谷神微微一笑：“宗翰、宗望，你們皆是我大金不可奪得的帥才，切不可因小事而亂大謀?！?p>　　兩人點(diǎn)頭稱是。

　　他們態(tài)度躬謙，谷神微微點(diǎn)頭，很是欣慰。

　　他抬手指向遠(yuǎn)處那座已經(jīng)漸漸現(xiàn)出輪廓的龐大城池。

　　“大宋幅員遼闊，可我女真卻身居彈丸之地，漢人有一句話，叫做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我深以為然。宗翰、宗望，我們女真能否在這片土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就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