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好好好,我說,我說行了吧?”我一邊躲避著石蕊的鼠標(biāo)熱襲擊,一邊不住地求饒道。
石蕊終是停下了手,女孩子特有的淘氣中搭上了幾分勝利者的得意,左手雖然已放下,但仍然捏著鼠標(biāo)墊,仿佛只要我的供詞不能讓她滿意,她就會隨時再拍過來。
大司馬杯競賽結(jié)束后,生活又恢復(fù)了往常那樣,不過在這學(xué)院里,即便是日常也讓我期待——學(xué)校生活本就應(yīng)像這樣,起碼不該讓人感到懼怕。
話說回來,女孩子也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起碼石蕊算一個。我閑來無事跟她講了個段子,她沒聽懂,追問我什么意思。我又不愿作答,于是就——“啪!”
聽完我的解釋,石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實際上這笑容更接近于了解內(nèi)涵后的壞笑,心滿意足不如說是一層掩飾??墒前?,石蕊在轉(zhuǎn)回去之前,還要故作高冷地說一句:“一點都不好笑!”
與我以前學(xué)校的妹子們?nèi)绯鲆晦H,不過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妥的。
正當(dāng)此時,位置靠前門的胡海楓一聲大喊:“水!有人找你!”“水”其實是“石蕊”往快里念的發(fā)音,我已不止一次聽見班上同學(xué)這樣喊石蕊了,后來我遂也這樣稱呼她了。石蕊聽到后,臉上立刻換成疑惑的表情,但仍然起身緩步向前門走去。
對于其它班的人來找班上的同學(xué),我在以前學(xué)??芍^早已司空見慣了,所以這件事本沒能引起我的多大關(guān)注。然而少頃石蕊回來了,右手摟著一束玫瑰,臉上的笑容就跟她懷中的花兒一樣燦爛。
這自然引得班上一陣驚呼。石蕊好不容易突破好事同學(xué)的重重封鎖,剛回到座位又要直面我的連珠追問:“誰送你的?”“是不是你男朋友?”“哪個系的?”
石蕊只是靦腆地笑,并不吐一字。最后還是幾個看上去知道來龍去脈的女同學(xué)回答了我的問題。幾輪回答下來,我大致弄清楚了我想知道的信息:段梓首,不是,體育系籃球科。
今天并不是哪個國家或地區(qū)的情人節(ji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既然段梓首都已經(jīng)光明正大地送玫瑰了,那他的意思也相當(dāng)明顯了。
讓我驚異的是居然會有體育系的男生看上石蕊,石蕊是那種典型的偏矮的女生,長得沒有什么亮點,我也想不到她有任何能夠吸引一位體育系男生的優(yōu)點。但在日常拿以前學(xué)校作比較之后,我瞬間又覺得這再正常不過了。
這件事在班上掀起的波浪終于在上課鈴的余音中平息了。剛走上講臺的化學(xué)老師瞥了一眼石蕊座位旁的花束,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今天是情人節(jié)嗎?
午飯后,我和吳楚回到南開軒,首先看到的是一幅怪景。
茶幾上橫著斜著擱著幾個咖啡罐,成禮仁爛在茶幾后的沙發(fā)上,右手也握著一個不知空滿的咖啡罐;袁森和雷信永則分坐在成禮仁左右,兩人各伸出一只手搭在成禮仁肩上,似是要扶起他,又似要按住他。
成禮仁眼下的形象徹底顛覆了我對他的認知:他永遠挺直的腰板跨了,整個人深深鑲進了沙發(fā)里,潔白的襯衫皺了,西裝外套沾了咖啡漬;讓我直接斷定他身上必定發(fā)生了什么的是,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那種代表著自信與堅定的光芒消失了,光芒消失后卻也不顯出哀傷與頹唐,唯一可見得的便是空洞的黑暗而已——就像我在大司馬杯決賽當(dāng)晚前那樣。
我和吳楚的歸來得到了袁森和雷信永的注意,成禮仁則猶若未聞?!澳銈兓貋淼恼?,先幫我們奪下他手里的咖啡罐?!崩仔庞老蛭覀冋惺?。
雷信永話音剛落,木頭一樣的成禮仁卻有了動作,高舉右手意圖躲避我們的奪取。然而寡不敵眾,袁森和雷信永一人鉗制住他一條手臂,吳楚一奪便將咖啡罐搶到手了。
成禮仁含糊不清地說了半句話,然后一口咖啡突然噴出來,再接下來便咳嗽不止,表情十分痛苦。袁森和雷信永趕緊扶他去衛(wèi)生間。我和吳楚對視一秒,決定先把狼藉的客廳收拾一下。
待兩人等成禮仁吐完,送他回房間休息后,我們才有機會詢問他們發(fā)生了什么事。袁森只說一句“成禮仁喜歡的女生被人表白了”,我立即就聯(lián)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件事。
難道說,成禮仁也喜歡石蕊?
雷信永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表白人是籃球系有名的段梓首,而且據(jù)說對方反應(yīng)挺好,成禮仁壓力不小?!?p> “我知道,那個女生就在我們班?!蔽蚁肓艘幌?,又補了一句,“就是我前桌。”
“哦,這太好了,”雷信永握住我的手,“莫中,你一定要幫幫成禮仁,幫他……”他的話沒有說完,不知道是沒想好還是不好意思說。
我連連擺手:“我恐怕我不太會做這種事情……”
袁森也發(fā)話了:“這種事讓別人干預(yù)確實不太好?!?p> 至于吳楚,他聽得一頭霧水。
之后的對話頗為尷尬,大家都無話可說,卻又不想讓對話無果而終,于是沉默中夾雜著零碎的幾句話便成為了常態(tài)。事實上這場對話拖再久也不會得出什么有用的建議,因為這是成禮仁自己的事,終究只能由他自己解決——我們心里都很清楚。
回到房間,心頭因成禮仁事件產(chǎn)生的沉重感片刻后使煙消云散——人最關(guān)心的始終還是自己。我掏出手機,迫不及待地點開《詩經(jīng)》,而另一邊吳楚已經(jīng)滿嘴詩文了。
下午回到STU班點開《九章》后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看到右上角的好友申請數(shù)是99+。我點開來看,申請消息句式不一,有的語氣謙恭有的態(tài)度不屑,有的是陳述句有的是疑問句,但翻譯過來都是同一句話:我要跟你切磋一下。
我本欲關(guān)閉通知窗口,但習(xí)慣性的滾輪讓我看到了一條與眾不同的申請。對方ID是“你若成風(fēng)”,申請消息只有簡短兩字:君爽。
呼吸驟然加速,我點下了“同意”授鈕。這是我唯一一個同意的申請,至于其它的,先讓他們在列表里躺著吧。同意之后還沒完,我思索著怎樣打個招呼最為妥當(dāng)。
“沒想到君爽姐也玩九章”?——不行,太無腦,再說這學(xué)院里有幾個人不玩《九章》;“來戰(zhàn)一局嗎?”——也不行,太魯莽,哪有人一加妹子就邀請對戰(zhàn)的。搜索枯腸不得之,我嘆了口氣,目光不經(jīng)意掃到任君爽ID下的“離線”二字,隨即又苦笑著搖搖頭。既然人家都不在線,那我打招呼于什么呢?
再回到主界面時,我已沒了初始時的興致。隨意地翻閱了下游戲公告,我便退出了《九章》。
近一個月的課程終于讓我就悉了各基礎(chǔ)科老師。語言文學(xué)老師老侯人如其科,是個溫和恭謙的中年紳士。最讓我欽佩他的一點是他的語言藝術(shù),老侯(我們都這么叫他)在所有場合下用詞鍛句都是那么文藝,富有意蘊。無論是開說笑還是做責(zé)備,他也從不使用讓人感到不舒服的詞句,卻又能讓每個人都領(lǐng)會到他的意思。
數(shù)學(xué)老師姓遲,反應(yīng)就跟他的姓一樣遲鈍——當(dāng)然,不能就此否定他教授數(shù)學(xué)的能力。我聽班上同學(xué)及其它老師說,他的思維比誰都快,之所以表現(xiàn)出反應(yīng)遲鈍,大概是因為身體跟不上思維罷——于是他在課上時常會陷入“沉思”,甚至有時會脫離正常的課堂軌跡,但母需質(zhì)疑他所教授的內(nèi)容的準(zhǔn)確性。
音樂老師傅琴算是除康師傅外我最熟悉的一個老師了,因為在上次考試前后我曾多次找她問問題。事實上,傅琴才剛從這學(xué)院畢業(yè)幾年,與我的年齡差也不是很大,因此跟我也比較聊得來。而依我?guī)状握宜慕?jīng)歷來看,她的性格就與石蕊差不多。
人們都說文科老師吹水能力強,我覺得教歷史的方老師完全符合這一點。說實話,方老師一節(jié)課下來,講題外話花去的時間比講課的時間還要長的多。但我覺得這不是壞事,本來烏托邦學(xué)院的課堂也不是僅為教學(xué)而設(shè)計的。
還有物理、化學(xué)、體育、信息技術(shù)、社會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等諸多其它科目的老師,在此便不一一列舉了。摸清各種老師習(xí)性的好處是可以在適宜的時機做點別的事——這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可能唯一的不妥之處是不尊重老師罷了。在“學(xué)習(xí)是自己的事情”的主調(diào)下,你理論上可以在課堂做任何事情——當(dāng)然,實際上,出于對老師的尊重,你最好還是到教室以外的地方做別的事。
現(xiàn)在,講臺上,傅琴左手托著一袋瓜子,右手則操作鼠標(biāo)給我們放映幻燈片——她總是這樣,雖然說她一節(jié)課也不見得嗑幾次瓜子。而我則右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盯著顯示屏。在一個月的瘋狂自習(xí)后我已經(jīng)趕上了目前教授的進度,因此我上音樂課也不像從前那樣全神貫注了。
石蕊的同桌在偷偷刷看好友動態(tài),胡海楓一邊聽課一邊往嘴里塞著蠶豆?!n上的一切都和在以前學(xué)校時差不多,只不過更加舒心。
轉(zhuǎn)眼到了傍晚,七十三號甜品店內(nèi),送走僅剩的一位客人,我終于得以坐下來偷會兒懶。
偷懶不過半分鐘,玻璃門前又出現(xiàn)了兩個人影。我手忙腳亂地站起身,跨出一步準(zhǔn)備拉門把,可還是晚了。門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女生。我在說“歡迎”的同時,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位是任君爽。
任君爽顯然也認出了我:“莫中?!你真的在這里干活???”
廢話,難道我還騙你不成。我腹誹道。
“兩位隨便坐,”我很快就恢復(fù)到了工作狀態(tài),并掏出筆和記錄本,“想要吃點什么?”
兩人點餐前后共花了五分多鐘,大部分時耗都出自任君爽的同學(xué)——說實話,我很難想象如此削瘦的女孩子卻是個吃貨。
遞完單之后我又恢復(fù)了無聊的狀態(tài),這時任君爽卻主動與我攀談起來:“上次吃完這里的外賣后靜子喜歡的不得了,便拉著我來這里了?!彼@番話算是解釋了她出現(xiàn)在這里的緣由。
“哪里,明明是你先提議來的!”被稱為靜子的女生立即反駁,也不知道孰是孰非了。
上了餐之后,靜子即刻展現(xiàn)出狼吞虎咽之勢,而任君爽只是輕抿著奶茶,微笑著注視著靜子,如同一幅雋美的畫。突然這幅畫動了起來,任君爽轉(zhuǎn)向我,對我也嫣然一笑,只是這笑容的意義我參不透。
尷尬感接踵而至,并且一發(fā)不可收拾。恰好此時又有客人來,我于是也回以一個意義不明的笑,然后大步開門去了。
“結(jié)帳!”將所有食物一掃而光,靜子滿意地伸了個懶腰,同時將她的身份卡伸給我。
“好的?!蔽已杆僮哌^去接過卡,麻利地在柜臺機處完成扣費,隨后連同小票一起遞還給靜子?!爸x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p> 在兩人即將行出店門時,我忽然又叫住了任君爽:“君爽姐!”
“怎么了?”
“那個‘你若成風(fēng)’……是你嗎?”
“嗯,是我?!?p> “那……有空來打一局?”
目送她們消失在視線之中,我的思維總算再次重建了起來。剛才的對白完全在設(shè)計之外,但是我不知為何頭腦一熱就脫口而出了。唉,我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天上午,似乎是同一時刻,胡海楓又回頭喊了一聲:“水!有人找……”沒等他喊完,從走廊就傳來了另一把熟悉但疲憊的聲音:“石蕊!我喜歡你!”
班上又是一陣哄動。聽到這把聲音,我即刻有了種預(yù)感,并第一時間奔出教室——是成禮仁,果然是他。成禮仁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整潔的裝束,但那種自信飛揚的神采似乎是怎么也再達不到的了。他在幾個同學(xué)的陪伴下,來到STU班外的走廊,喊出了那句話。
袁森幾乎緊接著我沖出教室,不由分說拉住了成禮仁:“成禮仁你先冷靜冷靜冷靜冷靜?!贝蟾潘麨榱藴愖闶齻€字面強行將“冷靜”重復(fù)了幾遍。我實然覺得袁森講句話也是蠻不容易的。
班內(nèi)外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而石蕊還沒有出來。成禮仁于是又喊了一遍,袁森沒能勸止住他。
不對,總感覺這事要糟。我向班內(nèi)瞅了一眼,石蕊站在座位上欲走未走,正在跟幾個女生緊張地不知道聊著什么,而且看上去估計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太尷尬了。我為這尷尬的場面尷尬,更為成禮仁尷尬——盡管這實際上不關(guān)我事,我還是想找個洞鉆進去。又出于對舍友的關(guān)心,我最終還是沒有化身蚯蚓,而是站在原地觀察事態(tài)發(fā)展。
快十分鐘過去了,成禮仁見石蕊還是沒有出來,便準(zhǔn)備喊第三遍,不過這一次他沒能成功。成禮仁剛喊完石蕊的名字,忽然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他。袁森及眾人趕緊扶起他。
敢情成禮仁的身體還沒回復(fù),就強撐著過來表白了——雖然我也很難想象,暴飲咖啡能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不過事已至此,估計也是沒什么戲了。
最終,成禮仁的同學(xué)不顧成禮仁死命搖頭將他拖回去了,而石蕊是由始至終都沒出來過。戲再難堪,終也是落幕了。
不行,太唐突也太窩囊了。待尷尬逐漸消退,大腦恢復(fù)正常時,我不禁皺眉并搖頭。成禮仁一開始就把事情搞砸了。他這么一喊,換作哪個妹子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他。
實在很難想象向來沉穩(wěn)的成禮仁卻會做出如此草率的舉動,興許是因為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罷。我想起我情緒激動時,也時而做出悖于平常的表現(xiàn)——大概,我們還只是少年啊。
這件事還沒完。中午放學(xué)后我和吳楚回到南開軒,準(zhǔn)備開門時門卻自己開了,兩個陌生的身影立在門后。
兩個人都頗為高大,起碼都高我一個頭。前面的那個瞟了我們一眼,然后很不客氣地說:“借過?!闭Z畢也不等我們讓到一邊,徑直就把我和吳楚撞開了。我被這么一撞,一時重心不穩(wěn),差點摔倒在地。
“喂,你們……”未等吳楚把話說完,那兩個人就隨著電梯門的關(guān)閉消失了。必須說,無緣無故被這么一撞,是人都會有些火氣,然而多年的修養(yǎng)告誡我要隱忍,不要被這件小事攪壞了一天的好心情;吳楚也只是抱怨幾句罷了。
這兩天的某些情景真是出奇的一致:我又看到成禮仁插在沙發(fā)里,袁森和雷信永分坐左右;三人皆正襟危坐,所不同的是袁森神情冷峻,成禮仁面無人色,雷信永怒形于色。
我和吳楚花了不少時間,才從雷信永的嘴中挖到事情的來龍去脈:段梓首很快就聽說了成禮仁表白的事,遂與朋友王亦云來南開軒找成禮仁,說是要以“男人的方式”來分出誰更有資格追求石蕊。而這所謂的“男人的方式”就是打籃球。
我聽著直翻白眼。戀愛自由可不是一場籃球賽就可以剝奪的,而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比試對成禮仁不利。成禮仁是什么人?文質(zhì)彬彬的主持人,雖然生得高大,體質(zhì)卻與文學(xué)系的文弱書生差不多;段梓首又是什么人?我之前雖未見過他,但卻早己在學(xué)生們的口口相傳中獲悉了他的大名:王亦云段梓首,學(xué)院籃球科的領(lǐng)銜人物。如此荒謬的要求,若是我一定想都不用想便予以拒絕,然而雷信永卻告訴我成禮仁應(yīng)答了——應(yīng)該說,段梓首根本沒給他留下拒絕的余地。
“那就別去啊,這擺明著就是欺負成禮仁不會打球?!眳浅犕暌彩橇x憤填膺。
成禮仁的面容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我猜想這是他僅有的回應(yīng)方式,可惜我讀不出他意圖傳達的信息。
在場面陷入尷尬的沉默前我便回了房間,反正我的話也不能對他們造成什么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