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沐·七（上）

　　連續(xù)幾天楊子琪都帶著藥偷偷翻墻或者就是走后門進郭府里，再由芙兒給郭嘉，不得不說這一次的確是多虧了楊子琪。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郭嘉并沒有表現(xiàn)出自己精神很好的模樣，每日都要裝扮得十分虛弱，也按照楊子琪所說的病癥表現(xiàn)出昏昏欲睡癡癡呆呆的模樣。她可不想打草驚蛇讓那些人又費盡心思來害自己。

　　夜間，也不知是不是風(fēng)大，好幾聲叫喊聲以及摔碎東西的聲音傳入了郭嘉的院子里。郭嘉從夢中醒來，不清楚這些聲音都是從哪里來?？陕牭眠@聲音里好像有母親的聲音，郭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急忙喚來芙兒讓她去瞧一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是老爺和夫人吵架。”

　　“吵架？為什么？怎么回事？”

　　“不清楚。小姐還被老爺禁足房中，院子也被專人把手，芙兒出不去，只能從外面的人哪里聽得零星半點。說是老爺要把小姐嫁出去，但夫人不同意?！?p>　　“嫁人？”

　　“是?！?p>　　郭嘉心里還是著急，但她現(xiàn)在連這個房門都不出去，又怎么去看望郭夫人呢？現(xiàn)在這個院子外面一群人圍著，讓她這個本應(yīng)當(dāng)睡得不省人事的人翻墻肯定不是一個明智之選。她在門口來回走動，十分焦急。

　　又過了幾刻，外面的聲響小了許多，漸漸得又沒了聲音。郭嘉稍稍安心，想到自己的娘親每天都會來看望自己，于是想等明天郭夫人來的時候再問清楚。

　　隔天，郭嘉在等郭夫人來，其實這幾天一直有一件事情縈繞于她的心頭，這幾日她的腦子里還在不斷地回放著那天楊子琪走出房間時的情景，他臨走前的一句“嘉兒”，總是會涌現(xiàn)在她的眼前。

　　芙兒進房之時，多次叫郭嘉都不見她有回應(yīng)，擔(dān)心莫不是這藥沒有成效，小姐又中毒了？趕緊跑到郭嘉身邊，叫到：“小姐，小姐。”

　　“?。吭趺戳?？”郭嘉被芙兒這么一嚇回神了。

　　“小姐，你可嚇死芙兒了，芙兒還以為小姐又中毒了?！避絻罕г沟?。

　　郭嘉笑笑，答：“怎么可能呢，子琪的藥很好，這幾天我也沒有什么嗜睡的感覺，而且整個人的精神都好多了?！?p>　　“這就好了?！避絻捍穑贸隽艘煌胨?，“小姐，這是楊公子拿來的最后一副藥，楊公子說小姐今日喝完之后這身體里的毒素基本都排干凈，不用再喝藥?！?p>　　郭嘉點頭嗯了一聲，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下去。

　　“還好有楊公子，否則小姐就要受人暗害。”芙兒拿回藥碗。

　　“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連這么簡單的毒都分辨不出來?！?p>　　“那也不能這么說，術(shù)業(yè)有專攻，只能說嘉兒的術(shù)業(yè)不在這里?！?p>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郭嘉很開心。看到推門而進的楊子琪之后，笑容更是燦爛了。除了他楊子琪誰還能在無人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在郭府來去自如并且還敢這么大膽現(xiàn)身和她說話，芙兒見了自覺地離開房間。

　　“你怎么又來了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嗎？”

　　“我的功夫這點自信還是有。”

　　楊子琪走進仔細觀察郭嘉，道：“氣色不錯，看來你都好了?！?p>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一向身強體壯。你要是不信要不要我們來比劃比劃？”郭嘉答，她知道楊子琪不會答應(yīng)但還是裝了樣子。

　　可楊子琪明白她只是開玩笑，道：“這可不行，你是習(xí)武之人底子雖說比旁人好，但這也是中毒還是要好好休息?！?p>　　“今日，是一撫成婚的日子吧？”

　　一語出，房中寂靜。楊子琪看著郭嘉一言不發(fā)，芙兒倒水的手都抖了一下，詫異地悄悄瞥了一眼郭嘉，然后將水遞給郭嘉。楊子琪喝水的手也停頓片刻。

　　“小姐……”

　　“你們干嘛這么緊張，我就是想起來了隨口說說而已?！惫涡α恕?p>　　楊子琪放下茶杯：“布姑娘自己的決定，是好是壞，與人無尤。”

　　房間又安靜了。片刻后郭嘉淡淡回答：“我知道。我只希望她以后能過得幸?？鞓??！?p>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回報害你的人？”

　　郭嘉不答，楊子琪猜測：“你不是真的那么大度放過他們了吧？”

　　“自然不是。我只是暫時還沒想好而已?！惫蔚?。

　　“那我?guī)湍阆牒昧恕！?p>　　“嗯？”

　　“我?guī)湍惆涯愕哪菐讖埛埗歼€給了那個道士。”

　　“哦？難怪我聽芙兒說這道士天天待在自己房間里，也沒有來我這兒驅(qū)魔，我還以為他又在干什么壞事，原來是在睡覺啊。”

　　“怎么樣？”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一個好辦法。不過你可要下手輕點，人要是死在郭府，可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

　　“多謝?！?p>　　“其實，如果能拿到證據(jù)我當(dāng)然更希望可以當(dāng)面指證你的那個姨娘，只是……”

　　“姨娘是個細心的女人，她要是想做的事情怎么會輕易留下證據(jù)。而且就算有證據(jù)我也不相信我爹就會站在我這邊，畢竟在他眼里女兒只是一個不重要的人，是一個籌碼。我想他更喜歡舅舅的財產(chǎn)和郭家的顏面，還有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的名聲。我曾聽聞一個為了貞潔牌坊把女兒活活餓死的爹，我還慶幸幸虧我爹還沒給我婚配，不用那么快去見閻王?！?p>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會安慰自己嗎？”

　　楊子琪剛想問郭嘉想要怎么做，就見芙兒敲門說是郭夫人要來了。嚇得郭嘉立刻讓楊子琪跳窗，可楊子琪還沒跳窗，郭夫人就沖進來了。

　　“躲什么??！”

　　“娘。”郭嘉一臉笑容迎上去，“他是......他是我朋友?！?p>　　“哦？朋友？什么朋友啊？姓甚名誰？哪里人士？今年幾歲？家住何方？家中又是做什么營生？”郭夫人很是嚴謹?shù)厣舷麓蛄恐鴹钭隅鳌?p>　　楊子琪站著筆直，昂首挺胸，恭敬一禮回答：“小輩姓楊名子琪，京城人士，居住開封，今年剛滿二十，家中長輩都是一些武夫，至于營生也就不值一提，靠著祖上基業(yè)豐厚，生活安好。”

　　“武夫？看公子舉止談吐不凡，身穿錦繡，想必不是什么凡俗人家吧?！惫蛉擞值溃捴袥]有一點兒寬容模樣。

　　“娘……”

　　“你別說話。”

　　郭嘉剛想開口，就被郭夫人呵斥了。郭夫人接著問楊子琪。

　　“就算祖上基業(yè)豐厚，也有消耗殆盡的一天，若是沒半點本事，你可怎么養(yǎng)得活你自己，養(yǎng)得活別人?！?p>　　話音即落，屋內(nèi)一片寂靜。郭嘉不明白娘親平日里十分溫和的一個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會這樣對自己的朋友講話呢？而且問的問題還如此奇怪！

　　“娘。”郭嘉扯著郭夫人的衣角，“你別嚇壞人家了?！?p>　　“郭夫人放心，我絕不是什么壞人?！睏钭隅饔值?。

　　郭夫人聽到這話后，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楊子琪的面前把他扶起，道：“楊子琪，嘉兒是我的女兒，我信她的眼光。既然你是嘉兒的朋友那必然會是一個好人，我信你。也請你日后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嘉兒，千萬別讓她受一點兒傷害?！?p>　　這話著實讓楊子琪一愣，這郭夫人的話里，怎么有點兒托付的意思？可還沒等楊子琪開口問，郭夫人又拉住他和郭嘉。

　　“聽明白了嗎？”郭夫人又一聲呵斥。

　　楊子琪先是一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信誓旦旦：“明白，我在此向夫人保證，有我楊子琪一日，便有嘉兒一日無憂?！?p>　　“娘，你這是這是怎么了？怎么說的沒頭沒腦？”郭嘉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郭夫人抓住女兒的手，道：“嘉兒，娘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記清楚了。這次下毒雖說是你姨娘的主意，可也是得了你爹的默許。你爹已全然不顧你與他之間的血脈親情，為了得到李家的錢財不惜一切，甚至要把你嫁給知府大人的兒子馬文，以換取郭府在杭州城的地位，甚至希望可以有知府這層關(guān)系幫助郭英當(dāng)官?！?p>　　門外的成碧一早就得了郭夫人的命令一般，立刻進來幫郭嘉收拾行李。

　　“什么？”郭嘉驚呼。這竟然是爹的主意嗎？那個馬文不是今天才娶了一撫嗎？這么快又和她定親了嗎？用她來換郭英的前途，那她郭嘉又算什么呢？

　　“前幾日他和我說起你的婚事，我以為是你爹終于明白了，想給你安排一門好親事。沒想到他竟然是要把你嫁給那個馬文！”郭夫人道。

　　“馬文不是才娶了一撫嗎？爹還想要我做??？”

　　“老爺還是要面子，布姑娘今天是從旁門進去的，馬大人答應(yīng)老爺讓小姐為正頭娘子?！背杀痰?。

　　“聽到消息后我也托人去開封打聽過，馬文那個人怎么樣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惫蛉藵M面愁容。

　　“娘……”

　　“嘉兒你現(xiàn)在只能走?！惫蛉耸謭詻Q。

　　“不，不行，娘，如果我走了李家就要落入姨娘他們的手中了！而且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您也會受牽連！”郭嘉道。

　　“唉啊，現(xiàn)在還管什么錢不錢的！名聲不名聲！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娘只要你過得好，嫁得好！這樣我才能放心你明白嗎？”郭夫人道。

　　“不行娘！我不能走！”郭嘉一再堅持，“我不能讓你因為我受人責(zé)罵！”

　　“別擔(dān)心，娘已經(jīng)想好怎么做了。不會牽連到我?！惫蛉说?。

　　“可是……”

　　“沒有可是！你爹他竟然能去算計你，自從我知道這件事情之后，我就知道我和你爹的夫妻之情算是走到頭了?！惫蛉诵幕乙饫洹?p>　　“娘?！?p>　　“嘉兒，好孩子?！惫蛉藫崦蔚哪橗?，道，“是娘害了你啊。害得你要被你爹許給了馬文這樣的人。你要是進了馬家的門，這一輩子就毀了！”

　　郭夫人已經(jīng)不想說下去了。

　　“夫人?！背杀桃呀?jīng)收拾好行禮。

　　郭夫人接過包袱遞給郭嘉，道：“嘉兒，這里面有衣服，地圖，盤纏，還有你以前給布一撫準備的那些銀兩，足夠你用了?！?p>　　“娘，你怎么知道……”郭嘉很驚訝，她以為沒人知道的，沒想到母親竟然什么都知道。

　　郭夫人笑了，答：“母女連心，當(dāng)娘的哪能不知道女兒在想什么。你以為你做的很謹慎？你要是沒露出點什么，你姨娘和你弟弟要不是發(fā)現(xiàn)芙兒去當(dāng)鋪的次數(shù)頻繁，又發(fā)現(xiàn)你莫名其妙要給你爹買折扇，能知道你要半夜出府嗎？還能有機會借夢魘來找一個道士給你下毒嗎？”

　　“夫人，是芙兒做事不夠小心?！?p>　　“夫人，不怪小姐，是成碧處理得不夠好?！?p>　　“成碧姨，你也知道？”郭嘉又是一驚。

　　“是啊，你現(xiàn)在知道你的計劃有多光明正大了嗎？嘉兒，你不知手段陰毒。日后沒有娘了，你自己一個人可就要小心了。”郭夫人道，又轉(zhuǎn)向楊子琪，“還有你，你剛剛可是答應(yīng)我要讓我女兒無憂無慮。”

　　“是，子琪明白?！睏钭隅鞯?。

　　“嘉兒，日后你做事千萬小心，千萬不要粗心大意露馬腳了。”郭夫人叮囑道，“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知道了，娘?！惫沃溃约涸谶@郭府待不下去了。

　　“等下，我會讓成碧和芙兒把包著你衣服的石頭扔進井里，就說你是不慎跌入井中，你就趕快從后門走，知道了嗎？”郭夫人道。

　　“可這不是很容易就露餡了嗎？”郭嘉問。

　　“你爹現(xiàn)在正嫌你晦氣，我安排好人了，保證你爹不會去打撈會立刻封井。你放心走，知道了嗎？”郭夫人摸了摸郭嘉的腦袋。。

　　“知道了?！惫吸c頭。

　　只聽“撲通”一聲，一片水花從井里濺上，隨后芙兒便開始大喊大叫招來了很多下人。楊子琪和郭嘉悄悄從后門離開。

　　郭府小姐不慎落井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們有事沒事都愛聊聊這位不按禮數(shù)的小姐的事情，都說是她這些不合禮數(shù)的事情做多了，才會跌入井中被閻王勾走了魂，還拿她來教訓(xùn)自己家的女兒，嚇她們要是不守規(guī)矩便會落得個一樣的下場。

　　誰都沒想到，明明是為了布一撫而準備的計劃和銀兩，最后竟都用在了郭嘉的身上；郭嘉更沒有想到，她和好友布一撫，竟會在同一天內(nèi)，一生、一死。

　　很多年以后，郭嘉才從成碧的口中得知很多真相，才明白為什么那天母親會知道那么多事情，為什么母親會讓自己離開郭府。因為她的母親相信她，因為她的母親希望她的女兒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成為一個物件，從一家送往另一家。

　　既然“郭嘉”已死，那么和楊子琪離開了杭州城的郭嘉怎么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