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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fēng)亦起浪

第三章 第一節(jié)(就知道是女孩)

無風(fēng)亦起浪 葉陽嘉沐 147 2019-06-14 14:26:16

  就這樣,時間就像天上的云,飄飄悠悠悄悄溜走啦。來他家第二年的六月份,她懷孕了。

  換到這年代,婆婆公公都樂呵了呢。但對她而言,挺著大肚子,依舊干重活。六月份的莊稼,正值蔥籠。麥子、洋芋、玉米,埋土里看不見的,竄出土暴曬的,都卯足了勁的長。一座山層層階梯,都黃燦燦的。風(fēng)一吹,金色麥浪的歌嘩嘩的響起來。

  莊稼越好,村里人越有干勁。每天天沒亮,大家就結(jié)伴上山,三言兩語的,吹牛皮的也有。她那時候剛懷孕,每次都追趕著別人的步伐。好多時候,她和他說慢一點,他也沒有也太在意,完全沒有當(dāng)爸爸的喜悅。待收麥的傍晚,每家每戶把麥子扎成一束一束的捆,然后齊擺擺的壓在架子車上。(架子車:農(nóng)村用木材自制的一種托運糧食和雜貨的車,敞放式,前方手把處會有一根用來牽拉的繩子,車尾處有可抽取的擋板,方便搬運東西。)這架子車?yán)飻[麥子,有講究,都是橫豎交錯,見縫插縫,一車就能運好多的麥捆。滿滿一車,下山的時候,身強力壯的男人在前面控制力度,女人們在后面牽制著,小心翼翼的。就在這收獲的日子里,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

  十二月份,她早起去打水,前天夜里下的雪,現(xiàn)在結(jié)成了冰,一溜一道的,她一只手撐在腰上,另一只手拿著鋁桶。整個家里悄咪咪的,剛走到門口,腳下一打滑,她一個狗蹲子坐在地上,手里的桶嘰里呱啦的滾出去,哈哈哈的笑著她。她眉頭緊皺,手顫抖的撐在地上。手掌心火辣辣的痛,像娘親打手掌的感覺。小時候過年,娘親給他們姐弟每人給了五分錢。雖然只是簡單的五分錢,可那是娘親替別人做了好幾件衣服才換來的。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說要藏起來,生怕丟掉。姐弟幾個都商量好了,初七去看戲,買酥糖和麻花餅吃。她怕放在家里被人順手拿走,所以一直帶在身上??墒?,還是丟了,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反正就是找不到。那天入冬的晚上七點,天已經(jīng)黑的迷迷糊糊,她淚眼婆娑的站在后院的核桃樹下。那棵核桃樹大的出奇,奇形怪狀的樹枝爬進側(cè)房的瓦縫里,后院的一整條小路都被庇蔭的嚴(yán)嚴(yán)實實。她聽見娘親在前院叫她的聲音,忽遠忽近,眼淚叭叭的滴到手上,就是不敢吭聲。她慌的不知道該怎么說,也不知道娘親會不會用打老牛的鞭子抽她。鼻涕泡和淚水把整個臉弄得生疼,細嫩的臉蛋有點皸裂,手上也是黏糊糊的。其實最難受的是:肚子餓的她抽搐的哽咽斷斷續(xù)續(xù),黑夜張牙舞爪的把她嚇得不輕。最后是三姐發(fā)現(xiàn)了她,她整個身體拖著,死活都不想回去??上В罱K還是被老父親給拎了回去,免不了一頓打。那天,娘親用木棍打她的手掌,打的她一輩子都沒忘。痛的倒不是手,是心。就像是失去了一樣珍貴的寶貝,而她清楚的知道,她沒法買酥糖了,她得不到那種小小的快樂啦。

  “我以為打雷了呢,原來是蠢豬摔倒了!”她回過神,看見小姑子和三姑子把碎花補丁窗簾揭了個縫,笑瞇瞇地很詭異。她不語,低下頭,眼淚硬是打轉(zhuǎn)兒。沒人在乎她這個孕婦,已經(jīng)六個月啦,原來在這里她從來都是笑柄。她勉強用手撐起來,讓后蹲的身體變成前仰,然后緩緩的換成雙腿跪地的姿勢。長長的嘆了口氣,她騰出一只手,抓住門邊,然后借力慢慢的起身。那一刻,她有一種把這個孩子就這樣甩沒了的想法。但這種想法一閃而過,她永遠是這樣,她從來都是不為自己,為別人妥協(xié),為孩子考慮。她終于站起來啦,緩慢地走到桶邊,頭也沒抬的走出門去。

  “秀兒,快生了吧!”每個見她的人都這么說。她也是支支吾吾的,就搪塞過去了。這是人情世故,不得已。眼看這十月懷胎,就沒幾天了,可是他家里沒有一個人愿意主動幫她分擔(dān)家務(wù)。早起收拾家里、喂豬喂驢、做飯洗碗、編織竹籃、挑糞燒炕...這活一個也沒少,他也從來覺得理所當(dāng)然。如果家里公婆,幾個小姑子針對她,他能理解也好,可他從來都是不聞不問。那天早晨,她依照往常早起干活,但她從來沒有過的無力和緊張。肚子絞痛起來,差點要命。早晨做的餅,也被她抓的一個個手印。她整個人都托在灶臺上,好像一松開手就會變成一張照片飄走。好不容易吃完飯洗完碗。他催促著一起去挑糞。她無助的看著他,最后閉上眼睛,咽了一下口水,點了一下頭。他自顧自的推著架子車,走的和往常一樣快。身后的她,肚子疼的鉆心,距離越拉越遠。但她還是堅持陪他挑完糞。最后累癱在路上,她哽咽的祈求說:“我真的走不動啦,慢點吧。”他眼里閃過一絲光,很快他張了張嘴,說:“那行吧,我把你用糞車推回去吧!”她也是第一次,她根本不知道這生孩子能要命。她心里百般滋味,但也還是爬上了車。車上牛糞的味道包裹著她,她壓根沒有力氣抬起手捂住鼻子。她平躺在車上,車子偶爾顛簸,偶爾平緩,死氣騰騰的陽光刺的她眼睛很不舒服。

  下午三點,她要生了。

  幾天前,她在院子里聽到公婆一家商量去哪里接生的事。他說去城里醫(yī)院吧。

  “去城里?你有錢嗎?你知道去城里生個娃多貴嗎?”婆婆一口就回絕啦。

  “哎,這,第一次,找他幾個兄弟借點錢,到城里去吧?!惫曇纛澪∥〉恼f。

  “爹,你想想清楚吧,就嫂子這一天天的能干這么多活??隙ㄓ械氖橇猓鷤€娃而已,不至于到城里花這心疼錢吧?!比米右桓辈粯芬獾臉幼?。

  “就是呀,就生個娃,再說,就她那不爭氣的蠢豬樣,指定是個女娃,到醫(yī)院就是純粹浪費錢?!毙」米友壑樽愚D(zhuǎn)的很快,白眼都快翻出去了。

  “是呀,我兩覺得也是!”話不多的二姑子和大姑子也是配合的點頭。

  “女娃兒嗎?不是那李家婆接生的挺好嗎?要不就這樣吧,買一盒葡萄糖液,喝上,就在家里生吧!”婆婆計劃好啦。嗯,所以在家吧。婆婆的話,說一不二。她在門口站著,雙手攥緊衣角,頭低著看著門檻上的花紋。突然,門簾開了,他出來了,看到她,他立馬轉(zhuǎn)過頭看著驢圈里那頭驢似笑非笑的吧唧著嘴。然后走下臺階,徑直的走出門。

  “干嘛呢,用力呀!”接生婆吼道。她猛的回神,所有的力氣都用上啦。

  “哎呀,不行,不行,這孩子不能這樣生。這孩子現(xiàn)在屁股朝下呢,這不行,要把孩子頭先出來,你先去給找個棍子來,那葡萄糖咋就不給備上呢?”接生婆氣呼呼的指著他,咋呼的說道。很快,他就找來了一根木棍,手里還拿著一盒葡萄糖液。接生婆三下兩除二就打開了葡萄糖液。

  “哎呀。這生個娃給我累的,讓我先喝上一瓶!”那時候急啊,哪還顧得上找東西把葡萄糖液打開。接生婆用手掰開了一瓶里自個就喝了起來。然后才打開了一瓶遞給了她。只是這葡萄糖液瓶口玻璃碎渣還沒清理。她就赤裸裸的把葡萄糖液喝了下去,整個嘴都被玻璃渣刮的爛了幾道口子。接生婆讓她把木棍頂?shù)蕉亲犹帲缓笥昧Φ纳舷聰D壓。她感覺自己的腰快要斷了。整個人上氣不接下氣,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流到脖子,然后順著她的胸流下去,自己好像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眼前一片黑,沒有一絲亮,比那個丟了錢的夜晚還要黑。只是隱約的聲音,時刻警醒著她,她還活著。兩個腿抖的和那井轱轆一樣,全身的骨頭都在用力。只是這兩天,就今天早上吃了幾口餅,還全用來上山挑糞啦,那還有什么力氣呢。她聽見肋骨叭叭的在響,和斷了一模一樣?!巴邸焙榱恋穆曇簦鰜砝?。她頭發(fā)像從水里剛撈出來一樣濕透了,順著炕,她滑了下去。

  “男娃?”公公從門縫里探出頭問。

  “女娃呦,這生娃挺累的,那我先回去啦。”接生婆惺惺的從門縫里擠出去。

  “走的挺快,看來這三瓶葡萄糖液可沒白喝。一盒葡萄糖液,就五瓶,一接生婆一個喝了三瓶,這算哪門子接生婆?”他氣的不想理人。

  “女娃子呀,還行,生了就行吧?!惫珡亩道锬贸鰺煻?,點上煙,吧唧吧唧的抽起來,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

  “我說怎么著,肯定女娃,你們看是不是?那肯定就是女娃。啥樣子的人,還想生男娃!”小姑子得意洋洋的,嘴角輕蔑的,恨不得扯上天去。

  “夠了,怎么就她不做飯,你們就不做飯嗎,是都吃飽了沒事嗎?”他氣勢洶洶的。幾個小姑子大眼瞪小眼,婆婆壓根就在院子里抖著腿嗑瓜子沒理沒問。

  結(jié)束了,她生了。她感覺著地面涼颼颼的冷氣一步一步地纏繞著她的腿。是個女孩子呢,只是她的眼皮重的抬不起來。也不知道長的啥樣呀?她就這樣恍恍惚惚的聽著他們一家人說著什么,直到他把一碗熱乎兒的清粥遞到她嘴邊。

  

葉陽嘉沐

母親之所以偉大,并不是說做了什么開創(chuàng)性貢獻。在我看來,一個母親,拿生命孕育一個孩子的那一刻起,就是偉大的。這不是信仰和體魄的問題,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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