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天狗丹紀事
天狗丹,是上古圣物,是比紅發(fā)祭司還要更不可置疑的存在。
傳說天狗丹蘊含天地之力,不但能御敵、集靈,還能使紅發(fā)祭司們與天意相通,為蒼生述職,祈求民愿。
天狗丹就像是紅發(fā)祭司通往天道的鑰匙,是以紅發(fā)祭司也向有掌鑰圣尊之稱。
但找到這把鑰匙很難,天狗丹并不是見到紅發(fā)人就歸順的,縱觀古往今來的紅發(fā)祭司,能持有天狗丹的不過寥寥十人。而要用這把鑰匙打開代表天道的大門,在圣山上祝福祈愿,更是難上加難。
高歌明的舅舅——阮寧,就是屈指可數(shù)的許愿人之一。
作為年少有為的忠臣遺子,阮寧是眾人交口稱贊的對象。他在廟堂能議大事,在家能理實務,同時又體察民情,推行了許多諸如減稅、免役改傭的寬和政策。
即便如阮寧的妹夫高配德這樣激進求發(fā)色平等的青年,對他也責怪不了;而閑逸如謫仙的藏月野老也引他為忘年交。
如果阮寧的心能狡猾一些,他可能會有一個功績斐然的美滿人生,和譽滿天下的后名。但是有的人天生不能如此。
阮寧常常做夢,夢到一個他真正想要的世界。在那里,眾人平等、充滿愛意,盡管仍然免不了勞作和爭吵,每個人卻都是充滿希望的,不會因為無法理解的暴行和惡意而充滿疑惑的。
可當他醒來,看到的卻是夢中的銀發(fā)人們受到無盡的壓迫,他們勞作得太多,物資和糧食往往不夠幫助他們撐過各種災害和病痛。他們沒有發(fā)聲的機會,哪怕是極杰出的人也只能充當文士一類的低級工作。一旦觸碰到上層核心,他們就會被要求染成黑發(fā),這是晉升,也是滅絕。
阮寧先是明白了自己沒法改變他們的發(fā)聲權,因為沒有糧食的人是很難再顧及其他權益的。于是他有試著縮減各種行事上不必要的過程,監(jiān)督每一項可能產(chǎn)生貪腐的工作,盡力讓銀發(fā)百姓的生活富足。
仍然不能夠。
整個靈界,土地和勞力已經(jīng)開發(fā)得差不多了,物質基本上恒定,如果上面的人霸占得太多,下面的人再怎么想辦法克制和打算,也是不夠的。
阮寧即使是紅發(fā)祭司,也不可能憑著一己之力改變靈界的朝政。他不是沒有試過勸說和宣言,但得到的不過是他人帶著嗤笑的隨聲附和。如果他不是紅發(fā),敢這樣提出利于銀發(fā)、削弱黑發(fā)貴族的新法,一定會被痛斥和嘲弄。
阮寧好像被困在一個絕望的怪圈里,因夢而見到的美,可觀而不可及。
然后野老告訴了他他所知道的關于天狗丹的全部。
“曾經(jīng)的紅發(fā)祭司懷著真心,用天狗丹使靈界歸一。如今靈界歸一,卻又有了這番不公的景象,你不如再去找回那天狗丹,許下你的愿?!?p> 阮寧遲疑著問野老:“我雖也略知天狗丹,上一代的祭司并沒有教我如何尋它,我又該如何?”
“那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尋,天狗丹只響應它所愿意遵循的主人?!币袄系坏馈?p> “那我是嗎,就憑著虛無縹緲的夢?”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但這世上許多可貴的事情卻都是虛無縹緲的?!?p> 阮寧他看清了自己留在朝廷中也只是毫無作為,雖然把天下的未來寄托在一枚丹藥上顯得有些可笑,但是這也是他唯一解除痛苦的法子了。
他于是借著一次地震祈福的機會,趁機向靈帝提出出穎都向民間出發(fā)尋上古圣物天狗丹的請求。老靈帝見最大的權力制衡者要離開國都放權,樂得立馬稱是。
阮寧就這樣開始了漫無目的的尋找。他沒有可靠的書籍可查,沒有前人的經(jīng)驗可考,沒有與生俱來的感應,沒有頭緒,有的只是一個信念。
他染黑了頭發(fā),獨自游蕩在民間,除了衣食無憂外,和其他流浪者也沒什么區(qū)別。
他打聽所有關于天狗丹的傳說和事件,連每一處天狗食月的異象都不放過。他雖然在鄉(xiāng)野間也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一種自由與快樂,他從前不解妹妹阮安慢歌遍野的那種快樂,但他往往很快分心。民間的疾苦到處都是,貧窮帶來的疾病、愚昧、野蠻甚至比他本身還要可怕,阮寧的腳步一刻也不敢停。他驅趕自己心中僅存的絲絲縷縷的幸福,仿佛在用苦情打動天狗丹的天意。
終于有一天,他一路跟著民眾的口述,勘測異象,彎彎繞繞來到北郡,尋到了天狗丹的蹤跡。
北郡天寒,土地較干,植物遠不如南方長勢好,因此銀發(fā)百姓過得也就更貧窮。
阮寧每走一步,心里都覺得可怖。臟兮兮的街道上是啃食骨頭的野狗,干涸裂開的土地中甚至落著各種鳥類的尸骨,行人們穿著厚重臟爛的衣服,面無表情地趕著路。
有的村莊所有人都是面黃肌瘦的,有的村莊外甚至還有一條專門用來溺死養(yǎng)不起的嬰孩的水溝。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阮寧更加絕望,更為殘酷的真相擺在他面前,幾乎要撕毀他遙望過的美夢。他想要人們奔跑、微笑,而非顫顫巍巍地走向死亡。
在這樣的情形下,唯一讓他還能與至善的美夢相約的唯有能找到天狗丹的希望。他渴望改變這一切不符合自己預期的混亂與痛苦。
他常常睡不著,于是他就用絕食讓自己暈過去,渴望在迷迷糊糊里重溫美夢,可是他所見的卻往往是一片黑暗,是白天慘劇更加扭曲的重現(xiàn)。
天狗丹依舊沒有出現(xiàn),即使他知道它就在附近,可它沒有出現(xiàn),它不選他。
為什么?
阮寧很嚴重地消瘦下去,他原本就修長的身軀顯得更高,如果不是因為面容俊朗,他那時看上去也會像災民一樣可怖。
他甚至放棄了睡眠,一有機會就踏遍有異象的山野,衣服臟了也不管,撐不住了就靠在樹上睡,胡亂吃點東西也只為了明天有條命繼續(xù)找天狗丹。
有一天,他循著滿月的感應來到山坡上,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什么紅色的光芒。他一時興奮起來,不管不顧地來到山頂,卻只看到一群閃著紅光的螢火蟲。
他絕望至極,不明白為什么月亮都要捉弄自己。
他這樣想著,神思恍惚,一步一步地逼近那輪米白色的滿月,想好好捉住它談談。
他忘了自己在山頂。
一腳落空。
倒不會死,但他也懶怠使用靈力了。他在半空的時候想,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樣掉下去該是會殞命的,可自己是掌鑰圣尊,肩負天下重任,天下蒼生都等著自己,死的資格都沒。但他又有一種更有力的想法把這念頭擠走了:他想漫游在山上,想父親的手握著自己的手寫字,想和阮安嬉鬧,想躺在一間干凈的小屋里和天空對望。
身子砸在地上,但他再也不愿醒著,任由自己昏睡過去。
一滴淚水滑落,那個為他人拭淚的阮寧,他自己的眼淚又該讓誰來擦?
清晨的時候,真的有一只手向他伸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