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真是個小可憐

　　婆婆坐下后，沒著急吃飯，突然數(shù)落起兒子，“這千年修得同船渡，你們倆要珍惜這夫妻緣分，早點(diǎn)生兒子好好過日子……”

　　穆雪聽著刺耳，索性埋頭吃飯，一句話都沒說。顧海也沒說話，聽母親嘮叨了快一個月，早免疫了。不過穆雪不在的這一個月，他也算過上幾天逍遙日子，沒了穆雪的冷臉，和那個討債鬼的孩子沒完沒了的哭泣，他的日子滋潤了，一日三餐都在父母家解決，輕松快樂自由自在。心里想著和這個女人離婚也好，他降不服她，這么鬧下去只會兩敗俱傷?？深櫤５哪赣H明顯不這么想，一天天吵著讓顧海把媳婦接回來，花那么多錢娶來這個學(xué)堂出來的女學(xué)生，就是希望盡快生個大胖小子，改改家里世代貧農(nóng)的基因。

　　今天顧海去接穆雪，也是母親天天思想工作的成果。不過顧?，F(xiàn)在聽著母親的嘮叨他難得沒有心煩，他吃著飯，不時拿眼打量著穆雪，他早注意到，回娘家住幾天，穆雪好像也養(yǎng)得更細(xì)嫩，不像之前在家里，抱著個嘰哇嘰哇的孩子，永遠(yuǎn)蓬頭垢面的，完全沒個女人的樣子！只是不知道，穆雪的性格是不是也跟她的樣子一樣，變得溫柔些了呢？

　　穆雪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婚姻，像表面看起來那樣變得有希望，她腦子想的都是離婚?？墒蔷唧w怎么離，她還沒有想清楚。后來從別人那撿來的一張報紙讓她找到希望，城里有人因?yàn)槔媳徽煞虼颍占C據(jù)后，在法院的幫助下成功離婚，丈夫還被判了刑。這件事激勵了穆雪，她決定不再要臉面，離婚的事越鬧才越有希望。

　　這無疑惹怒已經(jīng)退一步的顧海。我已經(jīng)負(fù)荊請罪，做低姿態(tài)，你還沒完沒了地甩臉子，蹬鼻子上臉，看來朋友說得沒錯，這老婆不能太慣著，你要用行動讓她明白誰是這個家的天。顧海怨恨自己為什么要聽母親的話，娶這樣的繡花枕頭回家，中看不中用。當(dāng)初以為這學(xué)堂里出來的女學(xué)生，可能知書達(dá)理，可能秀外慧中，偏偏沒想過這個穆雪不僅生得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而且潑辣任性、伶牙俐齒，原本就嘴拙口笨的顧海遠(yuǎn)不是其對手?？杉幢氵@樣，他心里期盼的也是穆雪能收起她那冷冷的眼光。那眼光看得他心里害怕，屋子是怎么都呆不下去了，只好把越來越多的時間放到賭桌，進(jìn)去前，還幻想著要是能贏幾個銅子，就回去買點(diǎn)好吃的，日子老這么雞飛狗跳誰都受不了?？墒謿鈪s一如既往地差，輸?shù)酵俗约鹤畛醯南敕?，一回家看到穆雪那張冷臉，免不了郁結(jié)在心，挖空心思要把不滿發(fā)泄出來。

　　這正是極度渴望脫離婚姻苦海的穆雪所期盼的，每當(dāng)?shù)搅诉@樣的時刻，她都像登臺亮相表演般，深吸一口氣，亮起嗓子嚎叫，有多大吼多大。

　　“救命啊，打人啦，打人啦，快來人啊，救命啊……”

　　盡量還要有點(diǎn)演技，在喊叫生中加點(diǎn)哭聲，在哭聲中加點(diǎn)顫抖，在顫抖中加點(diǎn)嘶啞。顧海第一次近距離看人撒潑，徹底亂了方寸，手足無措愣在那里，只是不管他是繼續(xù)兇狠還是跪地求饒，穆雪都會叫得更兇。好面子的他一次次在穆雪的嚎叫里放棄抵抗，嘴上弱弱地說道，“算了算了，求求你別喊了，我不動手，你也別喊了好不好?！?p>　　但穆雪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她瞪著烏黑的眼珠看著顧海，面無表情地持續(xù)著凄厲的喊叫，顧海本來已經(jīng)蓋被子睡覺，這穆雪喊得他心煩，旁邊小孩哭得也讓他鬧心，他抱起孩子就要往地上摔。

　　“啊，我的孩子啊，你真是個小可憐，攤上個這么狠毒的爹，不要哭不要哭，求求你放過孩子吧，要打就沖我來，不我打孩子，不要打孩子……”穆雪眼尖，趕緊迎上去抱住孩子，嘴里的哭喊聲卻絲毫沒有停住的痕跡。

　　顧海徹底沒了辦法，粗暴地甩穆雪一巴掌，搶過穆雪懷中的孩子扔在床上，欺身壓在穆雪身上，雙手死死掐住穆雪的脖子，穆雪呼不過來氣，顫抖的手想要掰開那雙像鉗子一樣緊緊卡住脖子的手，那手卻紋絲不動，穆雪只能在那雙手的挾持下抬高脖子，狠狠地咬住顧海的下巴，顧海一驚松開手，穆雪趕緊往后撤，深吸兩口氣，又開始凄厲的喊叫，那喊叫中帶著幾分沙啞，帶著重獲氧氣的驚懼，真是聞?wù)邆穆犝吡鳒I。

　　顧海跑到鏡子跟前，看著下顎的血，不僅怒從中來，順手抄起門后的一根棍子朝穆雪走來，穆雪抓起一個板凳擋在胸前，嗓門里的喊叫一直沒停歇。

　　這時外面卻突然響起瓷碗摔碎的聲音，還有一個憤怒的男聲“大晚上的鬧什么鬧，就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丟人現(xiàn)眼，趕緊給我睡覺，再鬧都給我滾出這個家?！?p>　　穆雪聽出來那是公公的聲音，但卻并未因此放低聲音哭泣，顧海聽了父親的訓(xùn)斥，又看穆雪要大哭一晚的架勢，覺得煩悶無比，就扔掉手中的棍子丟到穆雪身上，被穆雪手里的椅子擋掉。然后他披了件臟棉襖出門了。

　　穆雪見他出去，趕緊抱住哭了半宿的孩子，心疼地拿了毛巾，擦洗那個已經(jīng)被淚水洗過一遍的小臉。再后來，只要顧海剛一伸手，穆雪就大著嗓門嚎叫，這結(jié)婚一年多，原本那個在學(xué)校細(xì)聲細(xì)語說話的女學(xué)生，徹底變成大嗓門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老虎。

　　晚上的嚎叫是穆雪計(jì)劃的第一步，展示傷口是第二步。

　　這不，天還沒亮，穆雪和孩子已經(jīng)吃過早飯，去村口那棵歪脖子樹展示傷口。那里是女人們交換八卦的地方，幾個女人一手拿著瓷碗喝著熱乎的稀飯，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穆雪脖子和手臂上不忍直視的烏青和結(jié)痂，像是觀看一出濃墨重彩的鄉(xiāng)村戲劇。

　　穆雪臉上期期艾艾，我見猶憐。她早上特地稀釋了淡鹽水消毒，那些傷口看起來格外紅腫可怕，特別是脖子上的十個手指印，像來自撒旦的邀請函。穆雪知道傷口表面看起來可怕，等一消腫，并不會在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是她需要這些傷口為自己的可怕生活佐證，她需要輿論壓力給自己營造一個相對安全的生活環(huán)境。事情的發(fā)展也確如她預(yù)想的那樣，顧海打老婆的事，不僅顧家村的人知道了，5公里外的葉淑嫻也聽到了消息。

　　第一個來找顧海麻煩的，竟是當(dāng)初綁著穆雪非讓她嫁人的哥哥——宋慶輝。

　　宋慶輝帶著幾個人綁了顧海在穆雪面前，要穆雪隨便處置。穆雪說只要顧海同意離婚，這件事就不追究了。穆雪沒有說孩子，她知道如果兩人離婚，只有她會稀罕那個丫頭。

　　誰知道聽了她的話，第一個說不愿意的還是她哥哥。

　　“你說什么呢？離婚？你是讀書讀傻了嗎？離了婚，我們宋家在村里就再也抬不起頭了，除非祖墳冒煙，我兒子出人頭地，要不一輩子都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這婚我離定了，鬧到縣城法院，他打人還要被關(guān)進(jìn)去?！?p>　　宋慶輝左右思量一會，沒再理穆雪，領(lǐng)著那幾個人，打了顧海一頓就回去了。不過走的時候，他幫葉淑嫻捎了句話，聽過那句話，穆雪覺得生活終于迎來了轉(zhuǎn)機(jī)。

　　顧海在家養(yǎng)了幾天傷，就抬腳去了賭場。再沒碰過穆雪，有時候忽然伸出手，一聽到穆雪殺豬般地慘叫，就放棄了?；敲炊噱X娶回來的媳婦，竟蛻化成帶刺的深淵。

　　穆雪背起女兒，開心地收拾起屋子，腦子里來回轉(zhuǎn)的都是母親捎來的那句話，“媽想通了，答應(yīng)你的事會盡快幫你辦，再等幾天，等你舅舅探親回來?！?p>　　穆雪心里放松，不覺竟然高興地哼起南河小調(diào)，聲音婉轉(zhuǎn)悠揚(yáng)，嘀哩嘀哩，像一只快樂的小黃鸝。她抱著那一堆一直沒時間洗的臟衣服，到院子里擺開架勢，就那么彎腰努力了一下午，歌唱了一下午。傍晚，小院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像一院子勝利的旗幟。

　　原本穆雪心里還有點(diǎn)怪媽和哥的心思，這會也都煙消云散。

　　顧海的日子就難過多了，那些惆悵的夜晚，他總想起第一次見著穆雪的樣子，聽說她那天出門跟同學(xué)過18歲生日，但從面容上看來卻比這個年紀(jì)再大上兩歲。

　　發(fā)育良好的胸脯在厚厚的衣衫下，隨著呼吸輕微地起伏著。由于緊張的緣故，她臉色很白，額頭沁出細(xì)細(xì)的汗珠，臉頰生出兩朵粉色，看起來還有點(diǎn)害羞。面部輪廓柔和，烏黑的大辮子垂在腦后，帶著長長睫毛的黑色眸子，像黑透的晚上天上出現(xiàn)的星星。顧海喜歡穆雪，才見第一面她就被吸引地移不開眼睛，就拉著宋慶輝喝酒，稱兄道弟，沒想到婚事就這么敲定了，雖然彩禮有些嚇人，但他總算娶到夢寐以求的姑娘。只是不知道那個嬌嫩地像一朵花的姑娘，為什么從嫁給自己的那一天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生出滿身的刺來。